才见暮色,便已天黑。
公主府前,许观海已然迎到了这位传说中手撕虎豹,生啖血肉的鬼将军,尉迟圭。
府门前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那满地红光,照得眼前这个高大的胡族男子,越发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让人不敢逼视。
只有多年世家子的教养,才让许观海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垂眸收回视线,上前行礼。
“小女欲与将军一见。”
女儿只让他带一句话,那他就只带一句。
这是他对许惜颜的信任,也是对这个长女的自信。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抱拳回礼,亦只有一个字——
“请。”
然后许观海转身,宽袍大袖,衣袂飘飘,带着这位威武肃杀的鬼将军,生平第一次,踏进了他的家门。
而许多年后,尉迟圭一直记得这个京城三月,清冷微寒的春夜。记得自己被迎进成安公主府,第一眼看到许惜颜的情形。
那一眼的冲击,实在太过猛烈。
以至于他的余生,总能毫不费力的忆起当日,鲜明无比。
少女没有梳妆,没有脂粉,素白着小脸,披散着鸦青的长长黑发,白衣黑裘,静静端坐在矮榻上。
在她身边的紫檀小案上,安放着一盏一尺多高的垂袖侍女宫灯。
橘黄色的灯光,暖暖的从她侧边斜罩下来,象是给少女罩上一层无形的纱,轻柔梦幻。
恍惚间,少女就和那小侍女宫灯一般,娇小无依。
但少女眉眼轶丽,又远非一盏精美的宫灯所能比拟。
尤其那一双微微上挑,妩媚天成的眼睛。
明澈如水,沉静悠远。
原本极易流于轻佻的长相,却因她那份沉静,显出别样的高贵气质。
就象是他在那回生死大战前,看到的漫天云霞。
瑰丽夺目,却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赢,他就能出人头地。
输,便是死!
那紫紫红红的漫天云霞,直看看得他喉头发紧,全身紧绷。
没读过多少书,实际上也才过弱冠之年的尉迟圭,无法准确表述自己的感受。
他只凭着野兽一般的本能,从危险中,嗅到了一丝机遇。从紧张中,感受到了对手。
然后,那双比常人略浅的深棕色琉璃眸子,不觉微微眯起,目光也渐渐幽深起来。
许惜颜坐在那里,在尉迟圭打量他时,同样打量着这个男子。
大概是长途奔徙而来,他盔甲还未卸去。浑身上下,风尘仆仆。那猩红的披风,在灯影里略显斑驳,大概还带着战场上残留的血迹。
冰冷,肃杀。
让人不自觉的微微战栗。
光是站在门口,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至于他的眉目,半点也看不清。
应是忙于战事,疏于打理,头发和络腮胡子几乎连成一片,乱蓬蓬的,象头毛茸茸的猛兽。
十足就是传闻中,那个粗俗、凶恶、野蛮、又嗜杀的鬼将军了。
许惜颜定了定神,但一双小小粉拳,却已不自觉的悄悄攥紧。
并同样感受到心跳加速,血脉奔腾的声音。
这是一个好对手。
皇上,真是给她出了个好难题!
奉命迎客的许观海,客客气气,打破宁静。“将军,请。”
“父亲,请在殿外稍候。我与将军,说几句话就好。”
许惜颜起身,仪态优雅而恭敬,但态度坚决,不容抗拒。
许观海一噎,到底停下脚步,默默站在了殿门口。
男子锐利的目光,扫过这对父女,略带揶揄。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规矩风仪?
不得不说,他颇有几分赞许。
既然决定了话事人,就别再啰里巴嗦。让能拿主意的来谈,这就对了。
昂首阔步走进屋中,尉迟圭才一抱拳。
“见过郡主!”
“许氏惜颜,见过将军。”
少女优雅福身,低头时长发微分,不经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粉颈。象洁白的小小羔羊,乖巧温驯。就连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放大的童稚。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出她的“小”,来衬托自己的“大”。
可尉迟圭就算窥破她的小心机,却毫无办法。
因为这丫头是,当真很“小”。
虽然眼睛挺大挺漂亮,可脸庞小小,嘴巴小小,个子也才到他胸口。哪个男人,能对着这样一个花骨朵般的小丫头,凶悍得起来?
“尉迟圭。”
男子没好气的报上大名,似是在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中,先输一招的懊丧。
突然,他不经意的一瞥,看到雪光一闪。
这丫头,她居然忘了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