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蘅回到悦云楼的时候，觉得自己累极了，她瘫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仰头闭目凝思。
她在想，前世那份心死莫过于苦求不得，而现在只是单纯地觉得累，她感觉自己涉入到某种未知的领域，一步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然而矜蘅还在这边忧愁不已，完全没发现门口竟然站了另一个人。
鉴容侧着身子，从门缝中隐约可窥见矜蘅的身影。
殿下自那日从御书房回来后便奇奇怪怪，最近总是能听闻宫女姐姐们在谈论公主、郡主和武宁候……鉴容回回听到，都觉得像是有人攥紧了他的心脏，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武宁候。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道魔咒，将殿下禁锢在原地，连带着鉴容一起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有时看着镜子里的人，那身白衣，那副妆容，都想抓破自己的脸。他分不清他何时是在假扮梁瑭，何时是真正回到自己。但是……只要殿下可以满意……他扮一辈子武宁候都可以。
鉴容实在是看着矜蘅太久了，久到他能从她简单的一颦一笑中猜出那些藏得严丝合缝的秘密。
是余情未了。
公主的做派看似潇洒不羁，追着一个男人跑了五年后，竟然一怒和离，跪在殿前直到皇上心软。但实际却是，她还在意着。
不然她如何能容忍他穿成梁瑭的样子四处在悦云楼招摇？只怕早就赶了他出去……
鉴容对自己这张脸一直是又爱又恨。若非那三分像，他许是要在昌乐公主府中浑浑噩噩过一世；若非那三分像，他许是不能被殿下瞧上接到悦云楼的；若非那三分像，他也不会爱慕殿下而……自作多情……
殿下，总是在为那些不值得而伤心。
鉴容恨恨看了这恢弘的悦云楼，有些不甘，他心情不佳，径直跑了出去。
少年穿了一身白衣，飞跃至林中，恍若貌美精怪，但仔细瞧便看到他身形狼狈，大小枝条折在衣裳上，隐隐划破了皮肉。
悦云楼依山而建，鉴容早知此处无人，常因失意而一人来此饮酒。他今日又是这般，往后的路似乎一眼看不到头。
可惜他今天没带酒。
鉴容终于跑累了，躺在了落满细叶的林中，头上密密麻麻的树枝挡了半边天。
他的白衣染上了脏东西，但鉴容毫不在意。额间渗出汗，头发丝紧紧贴在了脸上。
他闭上眼，似要在此处长眠。
若非鉴容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有人若是看到这情景，定是要吓一跳。
天地寂静，唯一突兀的声音就显得更加别扭。
“如此衷心的男宠，可是少见。”
鉴容猛地睁眼，却不能找到来人的方位，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但是……他不太喜欢”男宠”二字。
“你不必猜测我的目的，我不过是看不过眼而已。”
然而鉴容却是更怀疑了。
他出生于烟花柳巷之中，因着容貌被卖到了人伢子那里，后来辗转到昌乐公主府。这些日子里没有一个是好过的……看不过眼？这理由真是可笑？难不成天下的可怜人都要靠着这种无事生非的人来拯救么？
鉴容真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对方不知是观察到了他的表情还是如何，竟然放生大笑道：“确实如此，我只说一件事，若是与我合作，便能帮到你的殿下，你答不答应？”
鉴容一愣，方才还热着的血骤然冷了下来。
这人竟是来找他……
他此刻快速权衡着这其中的利弊，尽管心中暗骂这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切不可轻信。但总是有另一个声音在默默冒出来说：信了这一次，万一有用，便能帮到殿下，不必再为那个所谓的武宁候伤春悲秋。
他也想要，殿下只看着他的样子。
鉴容这么点动摇，落在对方眼里便是机会，又继续道：“考虑得如何，你若是应了，便会得到更多，才能够做你想做的事情。”
半刻后，鉴容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要是矜蘅看到，肯定不会以为这人像梁瑭。因为武宁候从不会将他的真实想法暴露在人前。
鉴容对着莫须有的林中人说：“我应了。”
林中吹来一阵风，不知带走了哪处的叶，鉴容脸上身上细微的伤口有些发疼。
他做得所有事情似乎都不能使得矜蘅关注他。
这段时间，矜蘅很少见到鉴容，往日里都是他主动凑上来，不需她找，就能随时随地伺候着。鉴容喜欢跟着她，如果不是她要求，那个少年或许就倔得像头牛。
但现在，他在悦云楼藏了起来。
矜蘅反而更舒心了。因为鉴容总是打扮得一副梁瑭的模样，她回回看他都想到了那个人，更是午夜梦回到前世……
少了一个执着她的人，其实也少了一份麻烦。
不过，她总该还是为另一件事情烦心着。她重生已数月有余，而皇兄在此后一年就会暴毙，留下给她的时间不多。
没人会相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因此无从下手。
但矜蘅也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毕竟要再看着亲哥哥在她面前死去，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她想改变一点点，至少一点点，日积月累，总会扭转结局。
所以这几日，她天天往百里明正的书房跑。
百里明正不知她是何意，但还是常常敷衍她，若是矜蘅问起政事，不是一句“你何时对这些感兴趣了？”就是“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这使得矜蘅犹为挫败。
但还有一事，让她更加难受。
不知为何，近来她往御书房那边去时，总会不时遇到梁瑭。
路上遇到，御书房门口遇到，就连她本来在御书房里和皇兄胡闹，外头的宫人也会报上一句：“武宁候在外等候面圣！”
吓得她几乎快吃不下饭了。
怎么就这么巧，回回都能见到？
就算是皇帝信臣，也不该来得这么频繁吧？她有时怀疑梁瑭是故意的，派人打探了她的行踪，但他确实每次都带着政务与哥哥大谈特谈。
她自那日一别后，就自认为是跟这人撕破脸皮一刀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