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中，黑色所带起的凉风好像透着说不出的冷意，恍惚间，便连天空中所散发出的月光也像是昏暗了几分。

苏菱说完这句话后，便一直垂眸看着席慕川。

此时两人正站在上下两个阶梯，因为脚下的楼梯垫高了苏菱的地理位置，所以一向对席慕川只能“仰视”的她，此时竟然难得地生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只是，看着她冰冷的样子，席慕川的面色却没有一丝改变。

甚至，当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他也没主动问起过什么，这样太过自然的态度有时候就成了一些不自然，于是在进医院之前，苏菱才会忍不住会停下了脚步，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席慕川说清楚些什么。

而在她说完那些非常“冷硬”的话后，席慕川也没叫她失望。

“一切都听老板的。”在柔柔地看着她勾了勾唇后，他慢慢点了点头，顺从地犹如一只大型犬。

苏菱却忍不住蹙了蹙眉“……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比如，“为什么一会儿进医院后看见什么都别对别人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能问？”

席慕川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的决定，你要我别说别问，那一定就有其中的理由，我是你的员工，只要遵守你的吩咐就行。”

“……你以前对你的老板就这么乖吗？”苏菱微微默了默。

必须得承认，方才席慕川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优秀了。

至少苏菱有些忍不住地去猜想了一下，他上一个老板会是什么类型的人。

而她的这句话也仿佛是勾起了席慕川的一些回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稍稍顿了顿，随后，仿佛遮挡在明月前的乌云忽然被微风吹跑，在越发朦胧温柔的月光下，他眼眸里的缱绻都快要满的倾泻出来——

席慕川点了点头：“对，我以前对我的老板也是这样……她和你很像，我总听她的。”

“……”

苏菱再次拧了拧眉。

席慕川方才的那句话细听其实真的有些莫名奇妙，特别是最后两句，从表面上分析几乎都没什么联系——

什么叫“她和你很像，我总听她的”？

苏菱下意识地动了动唇，想要不客气地支出句话的问题，可是在下一秒，她又奇异地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什么都说不出，不但如此，因为席慕川说起以前老板温柔的神情，她一向风平浪静的心底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波澜。

就像是平行的小舟忽然遇到了一波风浪，不稳地左右摇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行了，既然你现在跟在我身边那就别总是想以前的事情……现在时候也不早了，进来吧，别忘了我刚刚对你的交代就行。”苏菱冷硬地开口说道，下一刻话音刚落，她便已经转身走进了医院大门。

纤瘦的背影在月光下一切如常，但细看却能发现，她的脊背好像有些僵硬，步伐也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有些急促。

席慕川更为温柔地笑了笑，下一瞬，在无声地说出一个“好”字后，他也很快提步跟在了苏菱的身后——

*

夜晚的医院，哪怕已经到了万物都差不多应该休憩的时间，它也依旧保存着一些白天时的“热闹”。

此时钟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钟这个时刻，门诊大楼的医生都已经全部下班，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便连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都找寻不见，可是在门诊大楼的后面几排，几幢住院大楼却是灯火通明的状态。

苏菱就像是已经来过这里几百几千次一样，轻车熟路地便带着席慕川来到了医院靠后的一幢住院楼。

这里的护士甚至是一些病人，仿佛都已经对苏菱十分熟悉，当他们乘坐着电梯来到三楼时，甚至还有一两个拿着档案本的中年护士对苏菱打了个招呼，只是当她们看见苏菱身后站着的高大男人时，他们的目光都有了不约而同的停留。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一个较为年长的护士甚至没忍住地揉了揉眼睛。

而苏菱自然将她们的异样都看在眼里，只是因为时间的问题，她没多说什么，对着这些“熟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后，她便已经径直走向了一间病房。

这里是医院的vip病室，宽敞的房间中，不像是普通病房一般，拥挤着许多的床位，只见推门进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中型房间，不但有阳台、衣柜，甚至还有个看上去较为崭新的液晶电视——当然，这个平时也没什么人会打开去看。

而刚一进门，苏菱便已经将目光看向了正中大床上的一道瘦弱身影。

那是一个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躺在病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是沉睡了许久的时间，他面色苍白，脸颊有病弱的微微凹陷，因为常年缺乏运动，所以他的四肢非常干瘦，与一般年轻人的活力青春不同，他的身体就透着浓浓的病态。

只是在窗外洒进的默默月光里，观看者还是不难发现，他有着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庞，笑起来时，一定非常的阳光迷人。

苏菱没心思去看一边席慕川的表情到底如何，她站在门口深深地注视着床上的男生，许久后，一直梗在她胸腔的浊气，才终于慢慢地叹了出来。

不管来了这里几次，也不管失望过几次，可每当站在门口时，苏菱总会忍不住紧张和期待，希望看见少年能睁开那双眼睛。

但是很可惜，转眼已经过去了12年的时间，苏菱的这个期待依旧没有实现。

她有些无力地提步走到了床边，动作轻柔地碰了碰少年消瘦的脸颊，在看见他有些干涩的唇瓣时，苏菱微微顿了顿。

植物人因为没有意识，所以不能直接喂水，得用鼻胃管缓缓注入，而这件事情，一般会由苏菱找来的专业的护工去做，现在，嘴唇起皮不是什么大事情，只要沾水润唇就可以，是个人都能轻松搞定。所以下一刻，她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找棉签，可没想到的是——

就像是轻易读懂了她的心事。

就在苏菱转身准备走向房间中的柜子时，一只漂亮的大手已经将她想要的棉签，连同一杯热水递到了她的眼前——

席慕川：“你是想要这些吗？水还有些烫，一会儿沾湿的时候小心些手。”

……

房间中的空气都像是静止了流动。

恍惚中，窗外又像是吹起了一阵万分，在树叶窸窣作响的声音中，苏菱才慢慢将眼眸从棉签挪到了席慕川的脸上。

紧接着，她说出了今天一天，自己仿佛已经说过了许多遍的话：“……你好像特别了解我？”

“这是我的本职，也是我的荣幸。”席慕川四两拨千斤地笑着回答。

温柔儒雅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听出苏菱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可是……苏菱要得到的回答可不是这个，她噎了一下，下一刻也没去接过棉签：“你不好奇床上的这个少年身份是什么吗？”

正常人在被带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病房，看见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病人时，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被吓到，然后问“这个少年是什么人，他得了什么病”之类的问题吗？

苏菱被席慕川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还真是有些快要……不上不下。

而席慕川却有些无辜：“不是老板让我什么都别问，看见什么也都只当没看见吗？”

“……”

行吧。

刚刚她还只是快要不上不下，现在，她确实已经是不上不下了。

她：“……你很不错，你履行了对我的承诺，我……没什么好说的。”

席慕川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更加温柔：“谢谢老板对我的夸奖。”

苏菱：“……”

她已经被噎的不想回答了。

她有些发闷地垂了眼眸，此时也说不出自己平稳的情绪怎么能被席慕川三言两语就撩的乱七八糟，于是秉着“越说越乱”的理念，苏菱及时止损地放弃了开口，转而拿过了席慕川手上的棉签和热水，坐在了床沿边，温柔地帮床上的俊秀少年润唇。

席慕川站在一边无声地看着，沉黑的眼眸此时在苏菱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化成了一池春水。

而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病房外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苏菱下意识地抬眼向声源传来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紧闭的大门已经被慢慢打开，随后，一道穿着护士服的细瘦身影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一个脸上圆圆，眼睛也圆圆的可爱小护士，应该是熄灯前的例行查房，此时她的手上拿着一本小本子，在看见苏菱和席慕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礼貌地问道：“请问你们是病人的什么人？”

“……我是他的亲姐姐。”苏菱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开口说道：“你是新来的护士吧？”

“哦哦，原来你是苏幕的姐姐啊！”小护士立刻挂起了微笑，与此同时也说出了床上病人的名字，只是顿了顿后，她又没忍住地疑惑眨了眨眼：“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

苏菱：“……因为你不认识我。”

但凡在这边工作过一个月以上的护士，几乎没有不认识苏菱的。

因为苏菱一个月内，最少最少，也得来三次医院，看望自己身为植物人的弟弟苏幕。

而这个小护士不认识她，所以保守估计，她来这医院应该还没满一个星期。

果不其然，在苏菱的话音刚落时，很快，相熟的护士长已经从走廊一侧跑了过来：“安秋秋，你怎么在这里？诶呀，苏小姐也在啊！”

“嗯，护士长好。”苏菱礼貌地点了点头。

“苏小姐好！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过来看弟弟。”护士长热络地寒暄道。

她从苏幕住院开始就一直在这所医院工作，所以她认识苏菱也已经有了12年的时间，但方才她之所以那么客气，一方面是对待病人该有的态度，另一方面……医院谁不知道苏家的厉害，哪怕是年纪轻轻的苏小姐，那也是万人挑一的人中龙凤，所以面对苏菱，哪怕护士长本身年长许多，可依旧非常热情。

苏菱难得笑了笑：“今天来城里和爷爷吃饭，想起小幕，所以回家前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护士长了然地点了点头，而下一刻，她也连忙拉过了身边的安秋秋：“对了苏小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医院刚来的护士安秋秋，刚被分配过来照顾小幕，你别看她年轻，做起事来可是非常细心的！”护士长打包票地说道，这当然也是为了让苏菱安心。

而对于这家医院安排的人，苏菱也一直比较信任。

毕竟如果院长不傻的话，也不会想要去得罪苏家。

于是在微微点了点头后，她也顺着护士长的话看了一下年轻的小护士：“这样的话，我家弟弟以后就麻烦安小姐了。”

“不会不会，你，您别这么说！”安秋秋立刻不好意思地红透了脸颊，下一刻便也犹如小鹌鹑般乖乖站在了角落。

而苏菱也不再接着开口。

寒暄到了这里，该有的礼数也都已经差不多了。

苏菱慢慢收起了微笑，连带着也收回了看向安秋秋和护士长的目光，转而准备继续帮弟弟沾水润唇，可就在这时，没成想的是，护士长忽然开心地对着苏菱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她身边的席慕川一眼。

……

她稍稍顿了顿：“护士长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没什么事情，只是……”护士长笑着捂了捂嘴唇，随后小声说道：“我们也相识十几年了，等今年你和这位先生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一份邀请函！”

苏菱：“……啊？”

席慕川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