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延哥哥，就是长大了，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他多想跟她说，“司儿，记住，即使你心里有多么看不起那些人，只能埋藏在心底，笑面迎人周旋其中。

所有的大家族都一样，如同一棵树，即使外人上看起来枝繁叶茂，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树丫长满害虫。作为这棵树上正在生长的一片叶子，你越是肥厚多汁，就越容易遭受攻击孤立。想要独善其身，首先要学会隐藏自己……”

然而面对眼前天真无邪的目光，他终究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迅速拉过顾司司的手腕，无比坚定地张开手掌，把她细嫩的手紧紧地包裹其中。

强大的力量让顾司司不由得喊了一句：“疼……”

可怜兮兮的。

闻言，宋若延只得放开她。

顾司司甩了甩被捉痛的手，本想抱怨一下，没想到一只带彩斑的蝴蝶恰好飞来，刚才还一脸可怜相的顾司司立马恢复活蹦乱跳的本性，转过身飞扑向它，又叫又喊地蹦到后花园那头去了。

她并没有听到身后的若延哥哥说， “朝堂黑暗，风云将变，无一幸免。你等我，我必护你周全。”

元宵前后，穿堂而过的北风带着一丝寒气。天边的乌云已经散却不少，但空气中潮湿的气息却挥之不去，绵绵软软的，叫人好不爽快。

宋若延怕衣着单薄的她沾染露气，也清楚她定是怜惜那一片孤清的菊花，连忙取来一袭翠玉羽裘，躲过大大小小的水坑绕到汀兰苑去了。

雨后的汀兰苑一片死寂。偶然来访的蝴蝶，翅膀像沾了雨水一样，低飞不起。不复夏日“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繁华之景。相反地，空荡孤寂的气息弥散其中。

“若延哥哥，花灯是怎么一回事？”顾司司回过头来，折了一败落的菊花，在手中比划着。“用花做成的灯？那用什么花？菊花行吗？”

“花灯，就是琉璃做成的五瓣灯笼，每瓣灯叶上描画着各色的图案，色泽鲜明夺目，形态各异，点上特制的蜡烛后由于热气上涌，灯瓣徐徐转动，折射的各种色彩掺杂在一起，观之如入仙境，所以又有‘瀛洲台’之称。”少年宛然一笑，如数家珍。

顾司司的眼睛瞬间流露明亮的光彩。只见她眼珠子一转，意有所指地问：“那么好玩的灯，怎么我就没见过？若延哥哥……”

“你这丫头，就知道你想打我的主意！”宋若延正想伸手敲她的脑袋，没想到她机灵如猫，一下子蹦到老远。

“就知道你会用这一招！用多了可不奏效哦。”顾司司不依不饶，嘴角却露出贼贼的笑容。

“宋府可没有花灯哦。”宋若延顿了一下，斜眼窥见她急转而下的低落，忍不住买了一个关子。“但我知道哪里有。”

“哪里嘛！连凤栖梧都没有的东西，我就不信这个世上还有谁会有！你骗人的！”顾司司转身就要走，没想到一回头撞入顾玖的怀里。

“怎么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哪有像你那样横冲直撞的？！”顾玖站直身子，这才发现宋若延站在菊花丛中，正欲发作的脸上微微显露出不安，然而终究淹没于迷离的眼神中。

受惊的顾司司愣在原地，一言不敢发。眼睛却在不停向旁边的若延哥哥求救，期待他一如既往的维护。

“顾世伯……”宋若延怎么会不清楚顾司司的心思，他缓缓向前一步，拱手拜了拜。

然而却又欲言又止。

一句有礼的称呼后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然而这千言万语像滑落悬崖的碎石，随着喉咙的抖动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

“罢了，说多少次你才能有点小姐的模样？整天只知道疯疯癫癫地乱跑。你娘正在舫舸亭吩咐下人处理上一年的丝绸余货，你总在若延身边耗着也不是办法，也该学点这方面的本领……”顾玖还是板着一副黑脸，但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顾司司深知爹爹的脾性，也不好冲撞他，即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得依依不舍地拖着步子向舫舸亭方向走去。

“最近爹爹越发喜怒无常了。”顾司司沿着那条弯曲的湘竹小径，远远看见琉璃瓦掩盖的舫舸亭，此时正如一叶轻舟停泊在茫茫绿海中，折射出五色光彩。突然想起宋若延所说的“瀛洲台”，不禁心神摇曳，刚才被爹爹赶走的不快，一扫而空。

亭内活跃着若干身影。行色匆匆的样子，似乎正要办什么重要的事。

“咦？娘亲呢？”当她走近一看，才发现亭中除了几个在爹爹跟前跑腿做事的家丁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啊？！……长小姐。”正在忙得一塌糊涂的家丁们哪里注意到顾司司的突然出现，这下子身后凭空生出一把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

“回长小姐的话，今天长房夫人带着数个丫头上山祈福去了。据说三天后才会回府。”腰间勒着一玫红绸带的老家丁顾汝回答道。

这个顾汝，在顾家大宅侍奉了三世人，当年的顾家长房顾奉出门在外，半路上受到不明势力的冲击，一众家丁如同被捅的马蜂，四处奔走。

眼见刀锋已经把顾奉的脖子划出一条血痕，路上滴滴鲜血尤为显眼。顾汝，就是他，已经值知天命之年，硬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想出李代桃僵的办法，硬是从刀锋下换下了顾奉。跟着劫匪消失于黄昏的草莽之中。

等劫匪的头目赶来，发现愚蠢的手下挟持的居然是一个不知名的仆人，不由气从中来，抽刀想要了结顾汝的生命，然后弃尸荒野。

刀锋正要落下的瞬间，顾汝挣脱绳子，如同疯掉的马匹没命地往回跑。刀子没能砍到致命的地方，倒是活生生地把顾汝的后背划出一大道口子，顾汝应声倒下。

血流如注。

身上，衣裳上，地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宛如毒蛇，慢慢侵蚀顾汝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