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金奎要略》是医圣张仲景所著,张芩对其并不陌生,甚至还能背下全部原文。
她目光扫过竖版样式的医书,因为学中医,又自小学书法国画。她没有任何的阅读理解障碍。
沉浸书中,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半个时辰便到了。
张芩把药汤从铜锅中倒了出来,盛放在碗里。黝黑的药水散发出酸涩的气味。
“李大牛,你且来看,这是不是附子汤。诸位也都看好了,我爹的方子,可能吃死人?”
张芩这一举动,在民众眼里和生吃砒.霜差不了多少。
有些人甚至不敢往下看去,捂住了眼睛。
张芩扬起脖颈,把药水一口一口吞咽下去。而后擦了擦嘴,安静的靠在桌案边,等了一刻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李大牛神色惊慌,隐约有几分癫狂:“怎么可能,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芩面色嫌恶冷淡:“我刚刚与你说过,这药方毒不死人,你不信我。”
“我爹开的一两附子,是为了能够强心振气,超量则是在危急之时行危急之法。
只可惜,他为了救人,甘冒奇险,却没猜到人心幽微。有人能做这种狼心狗肺之事。”
李大牛闻言像是疯癫了,喃喃自语什么。张芩站在一旁,冷冷瞧他。
“我家医馆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苦苦哀求,我爹才会收治你父亲,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但凡大夫治不好病人,就喊打喊杀,世上焉能有医者存在? ”
“你砸烂我家医馆的损失暂且不提,你还殴打我年迈的老父,诋毁我张家医馆的声誉,这笔账,我们怎么都得去申明亭辩一辩了。”
听到要去申明亭,李大牛脸色顿时铁青,怨毒的看着张芩。
张芩平静淡然站在堂中,任由他看。
所谓申明亭,是南齐的一种制度,民间打架斗殴,财产纠纷这些事情,但凡没有死人,或者重伤,都是属于轻微事件。
便不能直接上衙门断案,只能先由德高望重的乡长里老调解,实在调解不成,才能上衙门。
张芩要求要去申明亭,如今情况又十分明朗,摆明着是要李大牛赔偿个倾家荡产。
如今的人都依赖着宗族和乡里生存,不可能完全脱离这些的关系。
李大牛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此时也知道,他的道理,随着张芩喝下的附子汤,直接消失了。
此时他去申明亭,他的那些理由都根本站不住脚,几乎是铁定赔钱了。
除非让他过来的益春堂,肯为他背书,帮着他对付张家医馆。
张芩见这李大牛不说话了,便向街边的邻里微微躬身一躬,行了个男子礼仪。
“诸位,这场闹剧打扰各位了,家中医馆停业整顿。过两日会重新开业。届时还请多多支持。”
行人们看了一场好热闹,此时都十分捧场,嘴上都说着劝慰的话。张芩一一抬手作揖回应。
李大牛没人理会,兀自怨恨的看了看张芩,忿忿不平道了一句:“走!”
张芩冷然看他的背影。
李大牛等人走了,徐姓胥吏也同张芩告别,张芩又和善的和诸多邻里随口聊了几句。才关上了医馆大门。
今日张芩喝附子毒药的消息,会插了翅膀一般,从各个围观者的口中散播出去。至于这喝药之举能给医馆洗去多少污名,却是不得而知了。
张芩看了看凌乱的医馆,叫文叔把医馆里的学徒和杂工叫回来收拾杂物。
医馆面积不小,总共得有两百平米左右,一边做药堂,一边做等候区和诊室,东西繁多。若是不叫多些人一起收拾,光是整理就要花上许多时间。
张芩随手扶起了一个凳子,听到张王氏在外院叫她。一边拍着手上的灰尘。一边走了过去。
张王氏神色十分紧张关怀,握住张芩冰凉的手,急切问道:“芩儿,你可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可需要吃些什么药?”
张芩知道张王氏是在紧张自己刚刚吃的附子汤,不免心中一暖。
她故作轻松的挠了挠头:“娘,放心吧,我吃附子心中有数的。一两附子我足足熬了一个小时,药性都要熬死了。加上我又放了那么多炙甘草监视其毒性。如今不仅不感到不适,还觉得这两天的晕眩之症好了许多。”
张王氏听到这才松了口气,又没好气的说她:“真是吓死娘了,你们爷俩一个也不让人省心。”
张芩眼睛亮亮的笑了笑,样子像个小狐狸。
她在现代曾拜过两个师父,其中有一个师父,便是善于治疗危急重症。张芩跟着他学开方用药。吃过不少剧毒药材。这样做只是为了品尝药性。以能做到对开药分量心中有数。
所以刚刚吃附子汤,张芩是有把握的,知道自己虽然会中些毒,却不影响身体健康。
而从一开始。托现代诸多名医之福,张芩是知道自己父亲开方的正确性的。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错的话,父亲其实还是保守了些。附子其实还能再放的多些。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今天这关才是不好过了。
要知道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剧毒药材入药一向是慎之又慎,轻易不敢大量使用。
不是哪个医者,都能有冒险的勇气和实力。尽管张若阳这次的尝试失败了,他敢这么做,也是值得崇敬。
张芩又安慰母亲几句,让她回屋照顾父亲。医馆她会看着处理。
张王氏欣慰的看着她:“芩儿长大了,不比哪些真正的男子差了什么。”
张氏夫妇就张芩一个孩子,两人虽对张芩百般疼爱,却因为从小吃苦,知晓世事艰难,不愿张芩只做一个无知妇人。
便自小教她医术,希望她能有一份维生的能力。再不济,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而后为了避免礼教的束缚,更是一直为她做男子打扮。也因此,张芩意外穿越过来,才能有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将张王氏劝回屋里,张芩走回到柜台上,叹出一口浊气,拿出了账本。
两天前,在这陌生医馆内苏醒后,张芩偷偷尝试过自杀,但因为怕疼她还是收手了,只在手腕上留下了一点红痕。
尝试自杀的原因,是她当时脑子还不清醒,没想起自己已经猝死的事情。
后面想起来了,也就没有再尝试过了。
通过回忆,张芩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隶属于河沁府的春兴县,位处江南。
如今正是景泰三十年,在位皇帝姓常,国号为齐国。
无论是地名,还是年号,国号,都不是张芩熟知的哪些,只从民俗民风来看,与宋明时期大致相似。
于是张芩更加没底,总以为自己做梦,还在煎药的时候伸手去摸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