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的挪动车子，然后停靠在马路的右侧。

天好冷，我舍不得点着火，更舍不得开空调。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客人，结果要去二十公里以外的青龙街。

油箱里的油不足以支撑那边。

虽然不想错过这单生意，我还是放弃了。

我需要一个小客户，也就附近五公里以内的。

负债累累已经两年了，这些年，我悲伤过，失望过，思考过，幻想过。

现如今，我只剩下麻木。

房贷还没有下落。

哦，妻子说今天要去中介把房子挂出去，大概，这个月的房贷，不需要我们还了吧？

从头再来有时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也需要运气。

我不认为，靠开出租为生的我，接下来会有好的运气。

又一个客人走了。

虽然是要到十公里的市中心，但我必须要考虑清楚回来的路。

市中心那边没有加油站，往返的话，我的出租车可能会在半路上歇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载不到附近的客人，我便起身，从后备箱拿出毛巾，水桶，去附近的商铺接了一桶水。

将车的前脸和后背都擦拭的干干净净。

运动之后的我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我再也没有等到人。

没等到人，就意味着没收入。

没收入，我甚至无法去加油。

很尴尬，貌似陷入了一个死的循环。

当我决定，给老婆打电话，找她借一百块钱用来加油的一刹那，我才悲哀的发现，我的手机已经被我给摔碎了。

算了，老婆把她身上的三万块钱，全都拿出来了，她应该也没什么钱了吧？

想到那三万块钱的来源，我的心再一次一阵绞痛。

说是不在乎了，可心里刺进那么深的一根刺，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不多时，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

我终于迎来了附近五公里第一顾客。

小心翼翼的将顾客送到目的地，我找到附近的加油站。

“加满吗？”

我的声音小不可闻：“加二十的！”

加油人员愣了一下，以为我说错了：“加多少？”

“二十块的！”

我有些无地自容。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承受过无数次嘲笑的我，对别人奚落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

加油员只是惊讶，却并没有露出戏谑和轻蔑。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近人情的。

幸福的人很少，苦难的人很多。

大多数，我们是惺惺相惜的。

我给自己剩了五块钱。

早上虽然给自己煮了面条，但因为张敏敏和吕娜的不请自来，根本没有吃饭。

所以，肚子很饿。

已经整整半天的时间，水米未进的我，有些恍惚。

我看向加油站附近的一家刀削面馆。

中海是一个大杂烩城市，这里有小面，手擀面，热干面，刀削面……

通常来讲，刀削面是上述面中，最便宜的。

门口热气炉子里冒着腾腾的雾气。

卤汤的肉味隔着老远就飘了过来。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大哥，手法纯熟的举着菜板，菜板上，是一块已经和好的面，右手手起刀落，削面飞入大锅，长柄笊篱快速的在锅中搅动，捞出一碗面条，然后从旁边的保温炖罐里，盛出一大勺的卤汤，浇盖在削面的上边，撒上香菜末，葱花……

看完了整个过程，我的肚子越发饿了。

素卤的面六块钱一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了进去。

面馆里有许多人在吃面。

中午时分，来吃面的，大多数都是和我一样苦难的人。

“兄弟，吃面啊？”

大哥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白白净净，笑容满面。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

但自己手里毕竟只有五块钱。

我咳嗽一声，道：“大哥，我身上就剩下五块钱的现金，手机落在家里了，能不能就给我照着五块钱的量，整一份！”

不擅长说谎的我，有些脸红。

窘迫和羞于启齿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穷。

已经不知道自尊为何物的我，还是有些难堪。

早知道应该加十九块钱的油。

没事装什么大头蒜？

大哥呵呵一笑：“好嘞，里边请，屋里暖和！”

我连连点头，：“谢谢你，大哥！”

我是由衷的感谢大哥。

他并没有拆穿我的窘迫。

低着头走进面馆，我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大一会儿，大哥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削面走到我的跟前。

看着满满的一大碗削面，猪肉臊子撒在上边，还漂浮着一枚剥了皮的茶叶蛋。

我有些手足无措：“大哥，你搞错了吧？我要的是五块钱的素面，也没要茶叶蛋！”

老板冲我笑笑：“兄弟，你放心的吃吧，刚才出门的大哥，已经替你结过账了！”

说完，老板回头走向了大门口。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开出了感激的花。

格外敏感的我，注意到从我进来到现在，没人从面馆里出去，也就不存在老板口中‘刚才出门的大哥’。

他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然后不露痕迹的释放善良。

虽然生活的苦难有很多。

但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们。

大哥并没有直接把削面送给我吃，而是假借他人的身份。

这不是施舍，这是善良。

不想伤害我自尊心的善良。

在这个凄凉萧瑟的深秋，这善良让我无比温暖。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拼搏，奔波。

王宁，你也要振作起来。

我低下头，任由面条里散发的热气，和茶叶蛋的香气，覆盖了我模糊的视线。

我不再犹豫，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再穷不过要饭，不死总会出头。

落魄至此，还有什么资格落泪？

我的眼泪，早已经和我这个人一样，廉价，毫无用处。

削面很好吃，我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削面。

这一刻，我爱上了山西的刀削面。

一碗面条被我风卷残云的吃完，面汤也被我喝光。

我将身上剩下的五块钱，压在碗的下边。

既然是善意的谎言，我自然不能揭穿。

我低下头，快步的走出面馆，甚至没敢和面馆的老板打招呼。

无论生活多么艰辛，总是要活下去的。

王宁啊，你要永远记住这个落魄的中午，永远记住这个温暖的大哥，永远记住这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