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客摇摇晃晃倚着墙站了起来。他看到民警冲进来的一刹那,彻底松了一口气。当身体全面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全身有时发冷,有时发热,意识时不时地陷入黑暗中。天花板又开始在他的头顶上旋转,绕啊绕啊,绕得他直想吐。
躲在床底下的沈月婷在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后,并没有遵循关客的嘱咐,而是悄悄地靠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响动。当客厅里的物品一件接着一件碎裂时,她忍不住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悄悄地向外望去。阿黑正在左窜右闪,追着他的黑衣人眼睛都红了,拿着电棍,见东西便砸。黑衣人已经失去了一半的理智,要不然不可能没有发觉有人在窥视他。
警察制服了发狂的黑衣人后,沈月婷看到关客倚在墙上,脸上苍白一片,同那天出了招聘会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的病又犯了。
女性天生的母性促使她推开门,来到了关客的身边,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地锤他的背。
时冷时热的感觉让关客感到难受,恍惚间闻到了沐浴露的香味,原来是沈月婷。她身上仅穿着一件浴衣,腰部松松得系了个蝴蝶结。关客和她的身高相差不多,沈月婷穿着正好合身。
沈月婷的衣领敞开,露出了一抹洁白纤细的锁骨。
关客觉得她的穿着有些不妥,想学着韩剧中的男主人公,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无奈此时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哪来的什么外套,于是他只好说道:“我虽然很想像一位绅士一样,脱下外套披在你的身上,可是我身上没有衣服啊。你进我的屋里找找,有合适的衣服先披上。”
沈月婷看着他苍白的脸,说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扶着你一块儿进屋,你在我身边我好照顾你。”
关客苍白地一笑:“我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沈月婷严肃地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关客只好闭上嘴,在沈月婷地搀扶下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我穿哪一件衣服?”沈月婷让关客躺在床上,翻着他的衣柜问。
关客闻着床上残留的沐浴露香味,感觉头上的天花板旋转地似乎慢了些。他侧着身欣赏了一会儿沈月婷优美的身姿,方才答道:“随你的意。”
沈月婷找了两件黑色的外套,一件披在自己身上,一件披在关客的身上,便扶着关客走出了卧室。
警察已经把所有的黑衣人用手铐铐住了,除了那个被阿黑咬掉手腕上一块肉的黑衣人。他还在呻吟着,虽然比先前小了许多,但看他紧皱的眉头,便知痛苦还在继续。
五六个警察站在门里,门外还有好几个,他们全都在等着关客两人。
杨大为见他俩出来了,便说道:“希望你们俩配合我们的工作,跟我们走一趟。”
关客虚弱地笑了笑:“他们几个都是我打的,我跟你们走就行了,她就算了吧。”
警察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心想,就你那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子板,撂倒了好几个大汉?骗谁呢!
杨大为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没有要为难你们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情况,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我们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但是得先去医院。”沈月婷望着杨大为,她的眼神坚定,明澈,不可动摇,仿佛在告诉对方,她说得这句话必须执行,无可否辩。
关客听着这句话,心中深受感动。这种感动除了在父母身上体会过,就再也没有别人了。虽然感动,但他不想再去医院了。消毒水的气味,步履蹒跚的老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没有生机。他喜欢充满生机的东西,譬如带着朝露的玫瑰,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朝阳,于是他对沈月婷说道:“我很好,一点儿事也没有,你不要担心。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警察局,这次难道有个机会去参观一下,也能开阔一下我狭隘的眼界。”
沈月婷担忧地说道:“可是你的病很严重。你看你路都走不动了!”
“没事,这么多人呢,他们会帮我的。”
“不行,你的头上一直在冒冷汗,这样跟着他们去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我们一定要先去一趟医院。”
“下午才从医院里出来,晚上就不用再进去了吧。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地很,去一趟派出所没有什么问题的。况且我不是太喜欢医院,如果医院和派出所是二选一的选项的话,我选择派出所。”
“好吧。”沈月婷妥协了,不过她的眉宇间仍能看得见忧愁。“不过我必须陪同你一块儿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好照应你。”
那天出了医院大门的时候,关客见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以为她和自己的距离并不是很近,因为任何一个懂得些常识的人,在得知身边的人患了肿瘤晚期的疾病后,都会大惊失色,通常只有陌生人才会神色自若。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她应该是在强制压抑着自己的震惊,努力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好让自己不要太有负担。
关客和沈月婷两人自顾自地说话,把一众警察晾在了一遍,惹得他们有些不快。杨大为打断了他们两人的谈话:“我们已经知道你俩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了,麻烦你们不要再秀恩爱了好吗,我们这还有一众单身汉呢?又不是什么大事,打架斗殴,任谁都能看出你们是受害者,跟我们去一趟,做一个笔录,分分钟的事情。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至于吗?我们很忙的!看见我腰上的对讲机没?”他说着把腰上的对讲机取下来,拿给关客两人看。
杨大为按了一个按钮,对讲机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对讲机的小喇叭呼啦啦响了几下传来嘈杂的声响,一个男子正在急切地喊着:“杨队长,忙完没有,快点过来啊。”杨大为又按下按钮,这一次对讲机的指示灯又绿转红,对讲机里也不再传来任何的声音。
杨大为又重复了一句,“我们很忙的,麻烦两位快点。只是分分钟的事,别墨迹了。”
关客和沈月婷听着警察把他们称作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两人的脸同时红了红。沈月婷不再坚持,但她还是要求自己和关客一块儿去。
关客想想警察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没必要过分的担心,便不再多说什么,迈步向屋外走去。
沈月婷连忙跟上,搀着他一级一级的下楼梯。
出来四十四栋楼的楼梯,杨大为倚在警车上,等着两人下楼来。他盯着黑漆漆的楼梯口看了很久,才看见两人一步一小心地走下来。
“拜托,你们能不能快一点儿!”两个手下见队长有些发火,连忙连推带搡地将两人弄上了警车。
两个警察让他们坐在后座上,刚关上车门,转身回头时却吓了一跳,只见一只狗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直瞧。
关客也看到了阿黑。他看着阿黑,阿黑也看着他。关客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已知道了自己的意思,保持低调,不惹必要的麻烦。
可是阿黑还是要跟着关老大,因为他觉得这世上全是陌生人,只有关老大才能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自从在网咖中见了关老大一面后,他就能从关老大的身上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有时候他会生出一种他们是同类的错觉,尽管他们从外形上来看毫不相同。
阿黑冲着关老大叫唤了两声。关客用严厉的眼神告诉他:“不要跟过来,这是命令。”
阿黑假装没有读懂他的眼神,还是汪汪叫着。
沈月婷的母爱又开始泛滥,她看着阿黑可怜巴巴的眼,顿时觉得他确实很可怜,于是打开了自己一边的车门,对着阿黑说道:“阿黑,过来!”
阿黑摇了摇尾巴,从车尾绕到沈月婷的那边,跳到了沈月婷的膝盖上。
关客皱了皱眉头。于是阿黑不再看关老大的眼色,只讨好地望着沈月婷。奈何他虽然不是长得又高又壮的老狗,体重也着实不轻。沈月婷皱着眉头望着阿黑,说道:“你怎么这么重?”
阿黑呜咽了两声,表示自己并不重。关客已经捏着他的狗脖子,将他提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脚底下。阿黑马上闭上了嘴巴。
阿黑跳下警车的时候,东瞧瞧西望望,那模样让关客想到了刘姥姥进大观园。
那个一直追着阿黑的黑衣人双手带着镣铐,被警察从另一辆警车上带了下来。当他看见前面的阿黑时,眼睛立刻充满了愤怒的火焰。他试图挣扎开警察抓着他的手,口中叫嚷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阿黑闻声回头,在他的周围走来走去。他把尾巴翘得高高地,不时在黑衣人的腿脚上扫一下。果不其然,黑衣人更愤怒了,他挣扎得更起劲了。他咬牙切齿,拳头握着紧紧的,就要向那只狗挥去。只听哐啷一声响,镣铐将他拉回了现实。
一个警察对他的挣扎表示不耐,于是厉声喝道:“给我老实点!”
黑衣人明白了现实后,方才停止了挣扎。他用愤怒而仇恨的眼神注视着阿黑洋洋得意地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