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夏至,蜀中城热热闹闹,来往行人商旅络绎不绝。从未来到过蜀中城的人,若只是在城外徘徊,是不得深知蜀中里的夏凉冬暖。
蜀中城分为南北两座城池,皆有守兵驻守。不过是北门外建有驿站客家,相比蜀南要更加繁华热闹。
蜀中城城南,有一巷子,和寻常的街坊小巷无异,只是巷子的名字有所讲究,巷子里久居的老人都俗称巷子为“柳叶巷”。
传说每年春初,巷中都会飘过柳叶,柳叶漫天纷飞之景也别有风趣。而让“柳叶巷”闻名于蜀中城的,是住在巷子最里边,开了家书轩的读书人,因喜好青衫,人称“青衫先生”。
与书轩同邻的是一个算不得大户的人家,门前清净整洁,自有一家风派。
门上的牌子写着“徐府”二字,字体如柳飘逸又不失规矩。府上人丁不多,除了徐家一家三口,再就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仆。
穿过徐府高高的围墙,内院中,一名儒雅不凡的男人正专心的站在一个莫约八岁的少年身后,眼神和蔼的望着正端坐在凳子上练习书法的少年。
少年五官清秀,眉目间蕴含着些许忧愁,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铺在桌子上的白纸。
少年年纪不大,又是被人监督写字,自然紧张不安,握着毛笔的手都有些许发颤。
男人就是徐府的主人,徐芝豹,而少年是他的儿子,徐扶苏。
“扶苏,为父教过你练字要心正气和,不要紧张。”徐芝豹见长子扶苏手臂居然已经有僵直之感,出言缓和道。
并且他蹲下来,揉了揉徐扶苏的肩膀,又开口:“累了就歇息,写字要全神贯注才能写出好字。”
徐芝豹刚说完,少年哼:“爹,不是扶苏不想好好写,但爹你老是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我紧张.....”说罢,少年还把双手交叉一起,有些生气,但大眼睛仍然小心翼翼的瞥向徐芝豹。
徐扶苏心里还是有些揣测不安,虽然父亲没有怎么责骂罚过他。
可父亲即便待人彬彬有礼,和父亲待久了,就会发现父亲身上有着难以言喻的气势。
上一次徐扶苏被父亲责罚,还是因为被隔壁家书轩的小乞丐蛊惑去偷看父亲书房里的私信。
被父亲发现后,那几天父亲都是冷着脸,没有打他,可徐扶苏总感觉比打他还难受。
后来,书轩的叶先生上门拜访。徐芝豹寒着脸让他跟着去见叶先生,徐扶苏怕父亲一怒之下打骂他,就悄悄去喊了母亲,躲在母亲身后。
徐扶苏对那天印象特别深刻,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乞丐被身材高挑的叶先生一把抓住领后就这么拎了起来,任由小乞丐在空中“手忙脚乱”。
叶先生向父亲徐芝豹道了歉,父亲以年龄尚小不懂事,就这么把事情揭了过去。
徐芝豹摸了摸怀里少年的脑袋,轻声道:“扶苏怕爹爹看着写字,那爹爹就不看,但要是没写好?”
徐芝豹顿了顿,有些欲擒故纵。
徐扶苏抬起头,回答道:“要是没写好,今晚妈妈做的桂花鸡的两个鸡腿就都给你了。我要是写好了,两个鸡腿你不能跟我抢。”
儿子一番话倒是让徐芝豹哭笑不得,无奈答应,便起身离开。
等到徐芝豹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里,徐扶苏不放心,身子还未长的太高的他只能站在凳子上向外瞅,见没有人了才安心坐下来。
看着爹爹要求的功课,徐扶苏就有些头疼,失神发呆间突然想起了小乞丐,少年喃喃道:“不知道那个家伙在干啥?”
城里一家豆腐摊外,站着两人,一大一小。
“久等了咧,今天刚弄好的新鲜豆腐,叶先生你来的可正好,来尝尝。”
“好,多谢陈姨。”豆腐摊外,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衫男子淡笑回道。
只见豆腐摊上,徐娘半老的妇人掀开盖在豆腐上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切下一块白嫩豆腐,再从旁边拿过纸袋,把豆腐装了进去。
摊外,“咕噜”,身材小个些的孩童睁着大眼睛,狠狠的吞咽下口水,声音还不小。
“怎么?小曲儿饿了?”身旁的青衫男子调笑。
被唤成“小曲儿”的孩童没有回应他,仰着头,目光目不斜视的看着豆腐,“咕噜”,又咽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来,回答道:“是呀,想到先生你做的竹笋炒豆腐,小曲儿的肚子就咕咕的叫,馋口啦。”
“你呀,问问陈姨,看你是不是眼里绿光都冒了。”
“哎呦,先生!我饿啦。”小曲儿见先生在外人面前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举起小手抗议道,另一边手撑在桌子上,似乎有些吃力。
青衫男子宠溺的看着矮了他许多个头的小曲儿,见到小曲儿两个踮起的脚尖已经有些发颤,青衫男子耸耸肩,颇有些无奈的轻轻将手扶在他的身后,柔声说道:“小心点,别摔了。”
小曲儿反而不去抬头看,有些闷闷不乐道:“先生,小曲儿什么时候才能长的和你一样高,徐扶苏都比我高了一个头了!”
“每次都要抬头看你们。”小曲儿抱怨。
“哈哈哈。”见小曲儿有些伤心,青衫男子出言安慰:“扶苏比你痴长了几岁,肯定个头要比你高。别急,你以后肯定少不得比先生高。”
青衫男子接过妇人递过来的包装好的豆腐,还不忘叮嘱道:“但是你不能挑食,好好吃饭才行。”
小曲儿笃定的回答道:“好!”
陈姨心情愉悦地瞅向摊位前的一大一小,大的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为人正气随和,待人不死板,又生的俊俏,是个人见心喜的主。
小的则是他收养的,说是前年蜀中城里大雪,这位先生出门购早餐,发现了乞讨的小家伙,便把小家伙带回家里。
陈姨想到这,面色愈加温柔的看向摊前的小孩。小曲儿瞧见妇人看着他,歪歪头,匪夷所思。
青衫男子将手伸进袖子,掏出几枚铜币。
正好他的视线瞥了眼小乞丐,又顺着小乞丐,看向妇人,瞅见妇人眼神,若有所思,随即又轻咳一声。
陈姨回过神来,发现男子张开手掌里的钱币,从中只取了两枚,和蔼的笑道:“卧龙先生,来我家豆腐摊光顾好几年了,我便宜卖给你。”
青衫男子弯腰还礼,也不推脱妇人的好意,朝妇人开口道:“如果叶某没记错,大婶家的独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下次陈姨可以带世墨来书轩,卧龙送他一本书,至于他要不要求学,希望陈姨好好考虑。”
陈姨微皱的眉头在得到青衫男子的许诺后,舒展开来。
其实妇人和家里当家的已经商量了很久,当家的坚持不让世墨读书,让跟着他去做些苦力的活计,然后继承他那破守城卫的职位。
妇人则想让独子去读书,一来二去两人就僵持了下来。妇人也是彪悍的风格,丈夫说不过她,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主见。
这一拖便托过了阳春三月,眼见同龄的小孩都去了私塾学书。世墨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帮她磨豆腐,就喜欢搬个小凳子跑到门口,坐在凳子上等其他学完书的孩子放学回来。偶尔有些关系好的,会坐下来跟世墨说说学到了什么。
妇人不会忘记世墨眼神里的期翼,但是每逢迎上大婶的目光,他总会谅解的笑笑不说话。
妇人说着说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光,青衫男子叹了口气,陈家的情况他也从小曲儿的嘴里有所听闻。
陈世墨求学之心真切,做不得假,也让他心生慈悲,也罢!正好合上徐家的小子,三人是玩伴也理应一起教。
“陈姨。”青衫男子朝豆腐摊的妇女轻轻颔首。
妇女反应过来,擦拭掉眼泪抬头看向青衫男子,笑道:“诶诶,大婶听着呢。”
“卧龙才智浅疏,若教导不好,还望见谅。”青衫男子一副认真的模样回答道。
“好!好!好~”陈姨乐开怀笑道,“可这赠书实在太昂贵了,大婶没读过书,但也听过’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
“这样,买书的钱陈姨我应该还是可以拿的出来的,大不了以后先生的豆腐都免费。”
“书,权当卧龙送给世墨,不收钱。”青衫男子坚持道。
妇人乐呵呵,千恩万谢俊俏男子,答应下次带儿子去拿书。
卧龙先生与妇人聊完,拉起小乞丐的小手,离开豆腐摊,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