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发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细细打量着君临,仿似怎么看也不够看,恨不得将那一根根乌黑秀丽的头发都数上一数,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泛起老泪,这位暴戾的辣手宰相在今日别样多情。
“阿临啊,这里没外人,这面纱咱就取了吧。”君发财伸出手来想替君临摘下遮眼的纱布,君临却是条件反射般往后躲去。
君发财的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讪笑。
君临努力组织着语言,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一家人的热情,她甚至想逃避这热情:“这戴习惯了,一时之间还真不能适应取下来的滋味。”
君安适时解围:“老爹,姐姐才回来,你莫吓着她。”
“也是,也是。”君发财搓了搓自己的手,说不出的尴尬。
君临心中默叹,她与这君家,到底算是什么家人?但来了这京城,迎了那未知的风雨,总是需要个地方落脚避风的,说是家人,那便家人着先吧。
取了脸上的白纱,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对君发财笑了笑,比哭还难看了去。
屋子里却是满室的寂静,谁都不敢开口说话,只望着君临的眼睛许久许久。
君临笑得脸都有些硬了,拎了拎手中的白纱,苦笑一声:“我还是戴上吧,吓着你们了不好。”
“别啊,姐!”君安一把拉住君临的手,望着君临的眼睛喃喃一声:“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君临笑笑,眉眼轻展。
眉是英挺长眉,透着凌厉和嚣张,眼却是一双蓝眸双眼。
那一双眼睛,不同于这世界上任何一人,蓝如宝石,耀眼璀璨,澄澈如天空,深邃如大海。
顾盼之中,像是一片海水在温柔的起伏着,若她对着你微笑,你便会觉得心都要被看碎了,琉璃比不得她灿烂,泉水比不得她温柔。那样纯粹而干净的蓝色,像是成为了这世间的唯一色彩,让人无法挪开视线,只想沉溺在其中,永不自拔。
便是这一双太过璀璨的眼睛,成为了君临一生的诅咒。
当年的相府夫人和氏生下一对龙凤胎,男孩与常人无异,活泼喜人,而那女孩却安静不同凡人,一睁眼便是一双诡异蓝眸打量这世界,吓得接生的婆子直接将孩子扔在了地上,便是扔在了地上,这孩子还是不哭不闹,安静得可怕。
羲和国有传言:“蓝眸覆天下”。
于是君临生而便是不祥之人。
已权势滔天的君家再经不起加这么一桩凶事,届时皇帝便真有了对君家斩草除根的理由和借口,而君家必将被推向颠覆的边缘。
虽名声臭遍天下但从不滥杀无辜的君发财,那日杀了这接生的稳婆,提着带血的宝刀抱着孩子怒骂苍天,引得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于是君临一生下来便被带去了天机山,并非是治什么眼疾,而是为了求天机老人替君临祈福消灾,化解危机和咒语,保这孩子一世平安顺当。
可对君临而言,天机山十五年,断去的并非是什么危机咒语,而是与这君家人唯一培养感情的机会。
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别说一双蓝眼睛,就红眼睛绿眼睛也非怪事,更别提那些荒谬的预言和咒语。
那个世界有电视,有手机,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和金发蓝眸的欧洲人,那个世界用电脑工作,用阿拉伯数字记数,用枪支大炮高科技打仗。
她会唱那个世界的歌,看那个世界的书,写那个世界的字,甚至能说好几种那个世界的语言。
那个世界,叫地球,她所活过的那个国家不叫羲和,叫华夏。
若她不是死于暗杀流弹,此时的她名叫郑庄,应该是身着昂贵合身的西服套装提着文件箱,以政治掮客的身份,冷酷的神情,在智囊团中演绎着卑鄙无耻的角色,陪同在大人物身边,出使各国,以隐形人见证并参与谋划政治的肮脏和利益的至上。
可她死于了流弹,临死前她想的是,这一世无父无母,生活所逼造就了狡诈阴狠的性情,每日刀口舔血,玩弄权术,愿来世投个普通的人家,安稳快活一生。
不曾料想,她胎是投了,老天爷却忘了收走她的记忆。
而这君家,算得上什么亲人呢?
初生之日的那阵惨痛,便是要断去对这重生世界的痴心妄想。
十五年天机山,她没有家人,却过得十分快活安稳。
十五年后相府,她有了“家人”,却宁愿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