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

李老头子坐在正屋，一直抽着旱烟，“交钱吧。”

李老婆子尖声嚷起来，“不行！这钱是给德清用的，还有小丫的嫁妆，没有多余的钱了。”

李老头子沉声，“虽然家里的事我不管，但我知道十两银子还是拿得出的。难不成你真要交出一个儿子？你舍得？”

李小丫站在一旁，“爹，娘，要不让二哥去？”

李老头子没有说话，李老婆子拍了拍大腿，“没错，让老二去！谁让他生了个好女儿，把我气出病来，要怪就怪他女儿！”

李老婆子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本来老二就不得她欢心，要不是看着平时干活勤快，她早就想分家了，幸好没分家，不然她要从哪里找一个人出来交上去。

一直懦弱无能的老二，这回也终于派了一次用场。

李老头子没有表示否认，也没有赞同，但都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李老婆子立马去了村长家，村长的屋子在村中央，是个气派的砖瓦房，红墙绿瓦，特别惹眼。

此时，村长家里热闹非凡，有不少人家都在这。

“村长，你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一时筹不出这么多银子，但是我一定会交齐的。”

“村长，这是我家的十两银子，麻烦收好。”

“村长……”

李老婆子排在队后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她，“我们让老二去。”

村长惊讶地看着她，“李嫂子，你也知道这打仗都是有去无回，你派德全不是送死么？我看你再考虑考虑。”

李老婆子摇摇头，坚定地说，“不考虑了，就派老二去。”

毕竟是个人意愿，村长劝了一会儿，便没再劝，将李德全的名字写了名册上。暗地里却是对李家有些看不上，李家虽不是殷实人家，可连十两银子都不肯拿出来，心真是太狠了，银子怎么能比命还重要。德全这一去，他家那三个孩子可怎么办，没个主心骨，以后日子怕是难过了。

等衙门的人来通知李德全三天后去江安县县衙门门口报道时，他才知道自己要去打仗，一时间傻眼了，呆愣愣地站在那好久没有动。

在屋子里的李荷花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放鞭炮庆祝了，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在这个家里，她哪哪都浑身不自在，这下走了，这个家就是她当家作主了，做什么都方便。

李德全整个人被冷水浇的透心凉，他一直以为爹娘会交十两银子，没想到竟是把他交出去送死，难道他这个儿子都比不上十两银子么？

李荷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扬，这个便宜爹看来还不死心，还想着其他呢，到现在还不明白，李家的人都是自私自利之人，怎么可能会舍得交这十两银子，他去了还是白去，更何况名单都上去了，那就是铁板铮铮的事，再也悔改不了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李德全回来了，表情呆滞，浑身像是被抽了力气，整个人都透着绝望。他一个人坐在大门口，一言不发。

狗蛋和桃花在他身边徘徊了许久，也没敢上前。

第二天一大早，李德全带着包袱走出门，却被李荷花叫住了，把钱袋子给她，“爹，这是十两银子，出门在外，需要打点的地方千万别舍不得，我听说火头兵不要上场打仗，你看着能不能去那里，虽然累点，但好歹保住命，爹，桃花和狗蛋需要你。”

李德全握着手里的十两银子，许久才说，“荷花，你刚刚漏说了自己。”

李荷花坚持己见，“爹，他们两个需要你，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也就是她不需要他了。

李德全苦笑，他为爹娘，为哥哥弟弟们，辛苦了大半辈子，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想的都是他们的，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有自己的女儿心疼自己。

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

可是这个女儿，却再也不需要他了。

是啊，当初他做了这么多让她伤心的事，她怎么会原谅自己。

一直浑身透着绝望的李德全，这一刻仿佛有了活力，活得了新生，他郑重地说，“荷花，我会活着回来的。”

李荷花没有说话。

李德全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眼屋子里还在沉睡的狗蛋和桃花，转身离去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已被劳累压弯了腰，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挺直，却是去送死。

李荷花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转头回屋。

她给他十两银子，并不是好心，只是为了偿还她占用他女儿身体的歉意，如果他能按照她说的做，就没那么容易死。

更何况，狗蛋和桃花确实需要他，虽然他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情，可是他们这么小怎么会懂，他们已经没了母爱，如果就连仅剩的父爱都没了，那他们得多伤心。

李德全走了没多久，狗蛋和桃花起床，刷完牙齿，桃花看了一圈没看到李德全，“阿姐，爹呢？是不是睡懒觉了？妞妞去叫爹起来吃早饭。”平时他们都跟爹一起吃饭呢。

李荷花叫住她，“桃花，爹不在房间里。”

桃花偏着脑袋，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迷茫，“那爹去哪里了？是不是去祖母那里了？”

接着垂下头，小声说，“妞妞不想去祖母那，阿姐替妞妞去，好不好？”说到最后，小脸蛋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这鬼灵精！自己个儿不想去，就坑她姐去。

李荷花摇摇头，“爹去很远很远的打仗了。”

狗蛋和桃花被吓住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哇哇大哭，“阿姐，阿姐，我要爹，我要爹，阿姐，带我去找爹……”

李荷花有些头疼，她只能劝道，“妞妞，狗蛋，爹是去当大英雄了，你们难道不想爹去当大英雄吗？”

“大英雄？”桃花水汪汪的眼睛里还留着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李荷花肯定地点点头，“爹啊，出去打坏人了，把坏人打跑，保护我们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好多好多人。”

桃花和狗蛋一下子不哭了，眼睛里满满的崇拜，语带自豪，“爹好厉害，是个大英雄。”

李荷花继续说，“所以狗蛋和桃花不能再哭了，要是被爹知道，爹就当不了大英雄了。”

这么一本正经的胡吹，终于把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看到他们露出笑容，欢欢喜喜地吃早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衙门征兵的事儿终于过去了，青山村又恢复了平静，虽然浪费了点钱，但好歹一家子团圆，辛苦点累点，总能赚回来的。

从春天到现在，就从未下过一滴雨，村里的一些种田老把式就开始隐隐当心，今年会是干旱年，如果再不下雨，怕是稻子都出不了。

在农村，田是农民们的命根子，可都是精心伺候的，要是出来点岔子，那来年就过得难了。因为一直没下雨，所以各个都只能去河里挑水浇田。

李荷花力气大，看到有几寡母带着孙子来挑水的，她就主动帮了一把，几天下来，倒是赢得来一片称赞。

李家没了李德全这么一个大主力，李德友和李德文两个做起来就吃力了，挑了两天水，便没有撂担子不想再去了。

李老婆子骂了几声，不管用，也是真心心疼自己儿子，便没有再说。

李德友说，“娘，这些天荷花都帮别人挑水，咱们是她的家人，怎么就没见她帮忙一下。”

李老婆子一听到李荷花，就炸毛了，“这丫头片子还反了不成，老娘这就去收拾她！”

说着就撸起袖子，冲冲地走了出去。

到了李荷花家，砰砰砰地敲大门。“荷花，开门，开门！”

门开了，李荷花斜靠在门边，“祖母，这是怎么了？我爹不是被你交出去打仗了么？你过来也找不到他。”

李老婆子气冲冲地说，“荷花，快来挑水。”

李荷花不为所动，凉凉地开口，“祖母，我没种田。”

“你有力气帮人挑水，怎么不帮自己家里，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姓什么，还不过来帮忙！”也许是气急，李老婆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李荷花掏了掏耳朵，“祖母，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李老婆子脸黑了下来，伸手就要扯她走。

可扯了半天，李荷花竟是纹丝不动，一下子，她觉得落了面子，扬手就要打她，却被李荷花紧紧握住。

“祖母，看来您贵人多忘事，把一些事忘记了，这可不行。”李荷花笑眯眯地说，渐渐收紧力气。

李老婆子疼得叫了起来，“还不放手，看我不打死你， 你娘是个短命的，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子都是赔钱货……”

李荷花继续用力，李老婆子竟是疼得冷汗直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祖母，我不是我爹，任你欺负，他傻，我不傻，你要是再过来找麻烦，看我不废了你的腿！”李荷花冷冷地说道，

李老婆子吓得说话都结结巴巴了，“你，你不敢，我是你祖母！”明明吼的很大声，心底却害怕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