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深冬地黄昏时分。
站在沁园小区门口,叶风驻足了很久。
这就是他的家,记忆深处的家!
小区很老旧,绿化却很好。
想想此时,家里的支出全靠父亲在一家国企工厂的死工资维持,不好也不坏,他的心里就一阵抽疼。
这是单位分配的房子,小区里都是父亲的同事及家属,以及个别的租客。
还是记忆深处的味道,还是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忽然,叶风趴在小区门口,脸颊非常用力的贴着这片土地,眼中泪水朦胧。
“这他么是我的根啊!”
叶风喃喃自语,然后用力的亲吻大地,久久无声。
幸亏这是深冬的黄昏,小区门口没人,不然一定得把叶风送到二院,太吓人了,一个人突然就趴在地上又是亲又是摸的,活脱脱一个变态。
缓缓走进小区,叶风看着路边的林荫片片,郁郁葱葱,脚踏在上面柔软清脆,那是松针的声音。
“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
近乡情怯!
当站在记忆中的七单元2楼204时,叶风久久不知怎么敲门,他不知怎么说,也不知如何面对父母,思虑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敲了敲门……
许久,不见开门,叶风仔细听了听,屋内没有动静。
“咦!你是...小风?真的是你啊,多年没见了,当初的小屁孩已经成帅小伙了啊。”
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看到叶风,先是疑惑,之后是惊喜,她是叶风父亲单位的,是一位勤勤恳恳的老好人,就是平时嘴巴有些大,俗称“长舌”婶。
“你是...长舌...哦不,你是朱婶吧!”叶风一个口误,差点把小时候叫的外号说出来,叶风很尴尬,不过看到曾经的暖心邻居大婶,他也是有些激动,毕竟,他孤独太久了...
“对了朱婶,我爸妈呢,怎么不在家?”
听到这话,朱婶才醒悟,神色变了好几变,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小风,先别说太多,你赶紧去社区的医院吧,你父母有些事...”
朱婶还没说完,已经不见了叶风的身影。
沁园社区医院,这是一家小型私人诊所,距离沁园小区不远,平时邻里乡亲感冒发烧到这里是很方便的,老板人好,价格公道,可惜设备不全,稍微有些重的病,这里的医疗水平就有些勉强了。
此时,叶风的父母,就在一个小房间内,父亲叶胜国躺在病床上,一根木棍固定在腿上,一动不动。
不过看那已显老态国字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不断流淌,一会儿就浸湿了枕头,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上,肌肉还是时不时的颤抖着,显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老叶,别逞强了,赶紧让嫂子叫辆救护车,去大医院做手术吧。我这真的没有那些设备啊!”
社区院长站在病床前,一脸焦急的劝说着。然后扭头对身旁的妇女说道,
“嫂子,你赶紧劝劝叶哥吧,这样下去他这条右腿可就保不住了啊!”
唐玉萍也是浑身伤痕,不过经过院长的简单处理,已经没有大碍了。
从外表看去,她身着朴素黑衣,一头短发干净利落,不过此时有些凌乱,泪水模糊了脸庞,从轮廓看去,年轻时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美人,她站在病床前,满目焦急。
“胜国,别忍了,看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呐?”唐玉萍说完,扭头对院长说道,
“老齐,帮我看着胜国,我去打电话。”可她还没走出门,就被叶胜国叫住了,那声音中,充满了咬牙切齿,不甘心。
兢兢业业半辈子,只因反驳了厂长不合理的任命,就被他的小舅子找上门,打断他的右腿,还把妻子推倒在地上踩,他恨,恨这么多年的辛劳在厂长的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不用了,我忍得住!”
“可...”
叶胜国闭上了眼睛,妻子的话也止住了,她知道,丈夫一旦下定决心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个公道不讨回来,他宁愿瘸着也要告了那帮混蛋。
……
当叶风走进门时,看到父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母亲焦急的站在床边抹眼泪,他的脑袋“轰”的一声,。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一种坚强,可看到最爱最牵挂的亲人如此痛苦,他的心痛了,非常痛!瞬间,一股戾气从心底弥漫,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爸!妈!”叶风的声音中充满了哽咽,他迅走到父亲的病床边,看着痛苦的父亲,他的心再一次触动。
年近半百的父亲,一个勤勤恳恳的普通工人,怎能在这个年纪忍受如此痛苦,他恨,恨自己不孝,恨自己这么多年没能尽一个儿子的责任。
叶风看着父亲的右腿,那粗糙的小腿关节处,已经是深紫一片,虽然瘀血已经处理,可社区医院没有其他设备,要恢复,还得进大医院。
“你是…小风?”叶胜国半睁着眼,看到了失联近三年的儿子,也是有些激动,至于母亲唐玉萍,此时也是泣不成声,本来儿子归来应该喜悦的,可现在叶胜国身上发生的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爸,我是小风,我回来了!”叶风低沉的说道,没有太多的话语,没有解释过多,他的眼神看到母亲,询问是怎么回事,同时他伸出手,摸了摸父亲的右腿,有些颤抖,有些微烫。
“小风,你刚回来,不知道情况,你爸他……”
“玉萍!……”
叶胜国打断了妻子的话,示意她别对儿子说太多。
儿行千里母担忧,万钧父爱沉如山!有些话不说,叶风也知道,他已经长大了,也经历了太多太多,怎能不明白父亲的顾虑。
叶风没有追问太多,扭过头,对社区医院的齐院长道:“齐叔,麻烦给我爸打全麻。”。
“什么?小风,你要干什么?”齐院长惊讶。唐玉萍也是满目疑问。
叶胜国眼睛闪了闪,似乎明白了了什么!对着妻子点点头,说道:
“老齐,听小风的,我相信他!”
“什么?老叶,你是不是傻,小风那么小,你怎么能跟着他胡来,我不同意,你必须立即转到大医院,别在耽搁了。”齐院长说着,已经要出去找人叫救护车了。
“不用了,老齐,我儿子当过救援兵,他的医护接骨技术我很清楚,听他的吧,给我拿条毛巾就行,这点痛算什么!”
看着叶胜国坚定的眼神,以及唐玉萍的沉默,老齐院长似乎想到了什么。
叶风出去当兵五年,只在第二年时给医院打过电话,让他们通知叶胜国。
要知道,97年,电话是奢侈品,整个小区,也就他这里有一座机,当年的情况,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那时的老叶夫妇是何等的骄傲,儿子当兵了,并且前途无量。
可是,从那以后,叶风再也没有联系家里,好似消失了,他的一切经历,无人可知。
老叶夫妇从骄傲,到焦急,再到慌乱,三年来,他们盼望了不知多少次,多希望可以再次听到儿子的声音,听他诉说在部队的辉煌经历。
可是,他们注定失望了,直至,当儿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么的惊喜,那么的心酸。
五年之后,那沉稳内敛的眼神,以及身上透着的气质,让叶胜国读懂了一切,他的儿子,变了!。
“千万别,我听你的,让小风试试,可你必须打麻醉,不然我立即叫救护车。”
“好吧!”
不一会儿,齐院长拿来了麻药,给叶胜国注射后,示意唐玉萍和他一起出去。
叶风努力平复暴乱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双眼微闭,三个呼吸后,他睁开眼睛,一缕精芒射出。
他伸出右手,来回摸了摸父亲的右腿关节,确定了伤势后,他双手食指齐出,点在了叶胜国的腿部以及身上的几处,然后快速抓住骨折的两边,劲力从手中传递到叶胜国伤处,用力一扭。
“咔的一声”传出,那么清脆,那么刺耳。然后叶风又伸出食指,在骨折处点了一下,终于,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叶风把母亲和齐院长叫进来,看到叶胜国的右腿已经可以伸直了,老齐院长是惊叹连连,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多问。
叶风嘱咐一番后,他把母亲拉出了病房。
“妈,你和爸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说着,他的眼眸中,冷芒跳动,不过他隐藏的很深,唐玉萍并没有注意到,只是觉得医院走廊有些冷,她紧了紧衣服,情绪有些低落。
“唉!小风,你别问了,这事算了吧,我和你爸受些伤,他们也没有再找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妈知道你当兵五年,有一身本事,可有些人,我们避开就好了,没什么的。”
按照叶胜国的性子,这事是不能算完的,可儿子的突然归来,让老叶夫妇有了一些顾虑,再怎么说,他们也不能让儿子受苦,可是,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叶风长大了,也变了。
是啊,在父母眼里,哪怕你长大了,再怎么强大,他们都会当是一个宝,一个他们用一生呵护的宝,咳咳,就是“长不大的小宝宝”。
叶风没有吭声,沉思了一会,道:“那好吧,你先进去照顾着我爸,今晚我回来后把我爸接回家,他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出去透透气,多年没回来了,家乡变化真大啊!”
“那行,注意安全!”
……
走在街上,叶风脸色阴深,身上透着一股冷意,让这黄昏的冬日更冷了几分。重回故乡的喜悦早已消失不见,他的心再一次因为父母遭受的伤痛,乱了!
没人知道叶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他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他变得沉稳了,内敛了,更加重视那唯一的亲情了。
“触我逆鳞,焉能不死!”
无人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漫步在人行道,叶风久久沉默,不知不觉间,叶风走到了一家酒吧门口,霓虹闪烁的光芒,刺眼的紧,他眯了眯眼,注视着这间酒吧。
辉煌岁月,很土的名字,可生意很好。
作为内陆二十一世纪初的新兴产业,酒吧的前景是广阔的,这点叶风知道,他也知道,熙熙攘攘的都市,酒吧是怎样一个鱼龙混杂的染缸,当然,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销金窟。
良久之后,叶风抬起左臂,只见他的手腕处,有一个黑色的腕表,指针指向六点三十分,冬季的此刻,天已经黑了,也预示着黄昏褪去,黑暗来临。
叶风按了腕表右侧的按钮,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段话,然后抬头看着夜空,以及夜空下灯红酒绿的辉煌岁月。
……
七点钟,叶风回到了社区医院,母亲唐玉萍已经整理好了父亲的一切,只等着他回来后一起回家。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绵长深沉的爱,细微处细嗅温情,叶风很庆幸,自己回来了。
进了家门后,叶风环顾着四周,已经老旧的小区,可家里被母亲打扫得纤尘不染,整洁有序,虽简陋,但温暖。
他的房间还是在父母的隔壁,一间小卧室,五年时间,改变了很多,可进了自己的房间后,叶风才知道,这些年,父母的思念有多长,似长江水也不为过。
一张木床,一个床头柜,一台老旧的台灯,很简单的陈设,可处处透着清新,叶风眼睛湿润了。
他看到了床头墙上的照片,那是他当兵前的样子,很稚嫩,他似乎又看到了母亲弯着腰在一寸一寸的打扫着房间,日复一日,然后母亲站在自己的照片前,久久注视着,念叨着什么。
叶风的心,揪的生疼!
“儿子,吃饭了!”客厅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很温柔,但不复以前的响亮了。
叶风的身子颤了颤,最简单的呼唤,直至长大后才知道,融入细微处的平凡,是怎样的触动灵魂。这五个字,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太久了。
回过神来,叶风才发现,他站在自己的照片前,已经半小时了。
来到大厅,看着桌上的三个简单小菜,和一碗鸡汤,叶风再一次湿润了眼眶。
把父亲搀扶到桌前,一家三口吃着饭,聊着天,很温馨,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叶风知道了父母这五年的辛酸苦楚,再一次自责心痛,他把自己的一些经历挑着告诉了父母,他们很欣慰,很高兴。
五年时间,他从一名小兵,成长到了教官,专门训练特种兵的教官,军衔是少校,在叶胜国夫妇看来,当兵是光荣的,而他们的儿子,如今已经是少校了,这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至于那什么特种兵教官,他们直接忽略了。
晚上十点,家里熄了灯,叶风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房顶,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