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十五日，花朝节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人间二月，芳菲无限，万紫千红的繁花为平遥这座城带来了花朝节。

春和景明，花红柳绿，正是无限好风光。没有人能拒绝这撩人的春色，因此，平遥城的人们对于花朝节的热情不亚于过年。

每逢花朝节，家家户户都要祭花神，以祈求金玉良缘，子孙繁衍。

除此之外，人们借着节日的空闲，或踏青赏花，或宴饮寻乐，各个精明的商家则借着节日的契机大办庆典招揽客人，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周云显是个十足的大男孩性子，喜欢热闹，那里人多就往哪儿钻，花朝节对于他来说，就是可以招蜂引蝶的好日子，佳节之际，凡是讲究一些的小姑娘都会打扮得漂亮些，春光之中皆是娉婷婀娜的妙人。一眼望去，花红柳绿几乎要让人看花了眼。所以在以前的时候，周云显喜欢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在大街上神气十足地晃悠，凭着自己一副相貌堂堂的好皮囊，倒也能吸引不少无知少女倾慕的眼神。这样的小把戏，不过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略带幼稚的虚荣心罢了，不管再怎么浪混，他也从未有过和那个姑娘成亲这样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定不下成家立业的心来。想当年，自己这个没个边际性子，可是愁坏了父母二人，无论怎么操心，都没法让自己的儿子安下家。

如今倒好了，这个神仙一出现，直接就天降了一个美貌娘子，将他的终身大事给搞定了。看着现在身边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的父母，周云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是应该感谢老天，还是应该骂娘呢？

这是一个问题。

“哥”周云和甜甜的笑声将周云显不知飘到那个天宫的心给拉了回来。

周云显回过神来，自己的妹妹正蹲在贩卖莳花的花贩旁边抱着手认真挑选。

“你觉得那朵好看一些？”

“都行”周云显漫不经心地敷衍道。

周云和有些不满地皱起了脸“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啊，娘和嫂子都等着呢，这次可是爹让你陪我们来的，你这样一副焉头巴脑的样子也太扫兴了吧，当心我回去跟爹告你的状，看他会怎么收拾你。”

周云显听了她的话，立刻扯出一副春光满面的笑容半蹲了下来，伸出魔爪捏住了周云和的脸“行啊你，都敢威胁你哥了是不是。”

“你放开我”周云和臭着脸拍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地说“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哥哥就知道欺负我，哪有人花朝节还丧着脸的，你这副模样去拜花神，神都不待见你。”

周云显被自家妹妹这么一骂，倒是越发精神了，立刻反唇相讥“哟，周大小姐可真是了不得了，骂起人来头头是道的，能言善道的样子倒越来越像江家的那个小子了啊。”

一听哥哥提到自己那个未来夫婿江淮，周云和的气势立马弱了下去，脸颊两边渐渐显出淡淡的红晕。她很快地低下头，抬起双手心虚摸着自己有些发热的脸蛋，气急败坏地甩了甩头，狠狠地用拳头锤在周云显的胸膛上，站起来跑向远处，一把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周孟氏本来在另外的一个妇人的小摊边挑选一些新鲜的特产，猝不及防地被女儿扑来，一时没站稳，脚下一滑就要倒去，身旁默不作声的平战立马扶住了她的后腰，“当心。”

周孟氏看了平战一眼，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不知轻重了。怎么了这是？”

周云和觉得自己的脸依然是烫烫的，怕被他们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所以依旧把头埋得深深的，不肯抬头，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哥哥又欺负我。”

周孟氏听了之后，目光转向了蹲在花篮边笑得不怀好意的儿子，心中便大概猜出他又说什么了，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拉着平战的手说道“这臭小子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从不让人省心，你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是可以多管管他的，日后他若是太放肆任性让你受了委屈，你就尽管狠狠的收拾他。”

“啊？”平战不知道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突然的嘱咐让她有些尴尬以及措手不及。她不善言辞，好长的时间过去了，她也只能慢吞吞地憋出一个“好的。”

这时，周云显也抱着花大大咧咧的过来了。毫不在意妹妹的告状，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开朗“娘，我买好花了。”说完，他从怀中抽出一朵红色的海棠，将它别在母亲的耳朵上“鲜花配美人，娘亲天姿国色，配上这海棠，就更加动人了。”

周孟氏摸着耳边的花，笑着点了点周云显的额头。“臭小子，就会油嘴滑舌。”

这时周云显又抽出一簇淡粉色的樱花，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拘束地递给了旁边的平战。

在以前，花朝节给女孩子送花讨女孩欢心这样的事他也没少做过，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第一次这么紧张，不知道她会不会收。

“给我的吗”平战有些诧异。

以前，供奉她的人不少，她每年都能收到人间许多的贡品，但那都是为了祈求庇佑的筹码。而且她性格冷硬，在神界没有朋友。第一次，有人面对面地送给她一朵花。

“当然了”周云显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下巴“花朝节嘛，肯定要送女孩子花了，收下吧。”

平战接过那一簇娇嫩的樱花，低头嗅了嗅。花很新鲜，还带着清晨里朝露的味道。

她极浅地笑了笑，明媚的双眼轻轻一弯，墨色的眸子里像是有温暖的光芒轻轻地亮着。“谢谢。”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恢复了以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样的笑容，让周云显无来由地想起了以前偶然见到的划过夜幕的流星。那样的耀眼动人，却又转瞬即逝。

一时间，周云显好像突然之间理解了那个夫子口中昏庸荒唐的周幽王为何要烽火戏诸侯博褒姒一笑了。

美人一笑，价值千金，这句话当真是有道理的。

周云显低下头假意地咳了几声，掩下了心头莫名出现的情绪。接着又换上了一副笑容，把目标转向了依旧藏在母亲怀里，一眼不发生闷气的周云和。

“云和，好云和”周云显轻轻地拉了拉周云和的衣角“哥哥错了，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桃花，你看看吧”

周云和“哼”了一声，依旧不理他。

周云显又凑近了一些“别生气了，我再也不会用这件事来逗你了，你要是真的生气了，就打我几下消消气好不好？”

周云和这才撅着嘴慢悠悠地转过头，一把抢过周云显怀里的桃花，顺便又在他的肩膀处重重敲了一下。

“我心胸宽广，今天就原谅你了。”

“好了”周母这才开口道“今天你俩闹得够多了，一会儿我们去花神庙拜祭，你俩万不可在花神娘娘面前胡闹，知道了吗。”

“知道了”兄妹俩难得默契地同时乖巧地答应了。

花神掌管姻缘与子嗣，所以花神庙里永远都少不了前来拜祭的信徒，尤其是到了花朝节，花神的生辰，花神庙前更是门庭若市，几乎家家户户都要提着贡品前来拜会。所以老远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显得十分拥挤。

神像前络绎不绝，神像里景象也是忙得不可交。

花神府里大大小小的仙童此时各个都跑前跑后，飞快地搬着堆积如山的祭品，忙得不可开交。

花神身边的小童翻来信徒簿念道“城南商户刘家，供上猪肉十斤，香油十斤，鲜花各色，白银十两，供者刘氏长媳赵芳菲求夫婿浪子回头，不再流连烟花之地。”

花神撑着头斜坐在主位上，打了个哈欠“她的男人要寻花问柳我怎么管的了，叉了”

小童拿起朱砂笔，在这个愿望上打了一个叉，又继续念道“城南张举人家，供上住猪肉二十斤，香油二十斤绸缎五匹，珍珠三十颗，白银三十两，张举人母亲葛氏，求子孙开枝散叶，来年得一孙。”

花神摇了摇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年年求子，他家都生了五个怎么还要？不准。”小童又画了一个叉，继续念了下去。

外面人声鼎沸，里面焦头烂额，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愿望，花神真的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每年生日都是这样，求姻缘求子的祭文简直堆成了山，真想让花朝节快些过去，自己也能清闲一点。

就在她心烦意乱地听着小童念着一条条的愿望时，内心突然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心口起伏不定，她突然觉得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是困难的，这种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过。

她抬手制住了念公文的小童，抚着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小童也发现了自家娘娘的不对，叫停了来来往往的仙童们，让他们保持安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从心底传来，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甚至连眼角都涌上了眼泪，把底下的仙童吓得不轻，立刻放下祭品跪了下来。

身旁的仙童关切地走上前问道“娘娘，怎么了？”

花神摇了摇头，脸色越发惨白“我不知道，我在庙里的神像好像有些不稳，它快要塌了。”

“什么？”仙童大惊“那些凡人居然敢对您的神像不敬吗？”

“不，他们不会。”花神努力平复下了自己的心境，闭上眼睛，一丝神识来到了花神庙，通过神像的眼睛看到了下方的一切。

此时，周云显一家排了快一个时辰的队，终于来到了花神庙里，前方还有几个妇人正在诚心祈祷。周母客客气气地将祭品和香油钱交给了花神庙的庙祝，便在后面静静地等着。

平战站周母的身后，与周云显站在了一起，突然，她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神像的眼睛，神像的那双漆黑的眼便立刻变得暗淡了一些。

她不喜欢被别人监视。

随后，她轻轻碰了碰周云显的手背，周云显看了她一眼，微微地低下头，把耳朵凑了过来。

“我们得想个办法离开。”平战小声地说了一句。

周云显疑惑地看向她。

平战继续补充道“她只是个小小花神，经不起我一拜，神像会崩塌的。”

周云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惊恐得眼睛几乎要蹦出眼眶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