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怔了怔,低头看了眼鞋垫:“我这手艺拿去刺绣?这是不可能的。你要是想学刺绣,可以去找二丫她娘卢婶,她那手艺叫一个绝,可以养活一家子。就看人家肯教你不,不肯也别勉强,好歹是人家混饭的活儿。”
温婳愕然:“怎么娘不能刺绣呢,这不是绣得好好的。”
“傻,这纳个鞋垫儿谁不会。”陶氏摇摇头:“说起来我是从江南被卖过来,给你爹当童养媳,要是从小在那边长大,说不定能有把刺绣的好手艺,但……这样就碰不到你爹了。”
她脸上浮着柔和幸福的光晕,没有丝毫的懊悔和抱怨。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温婳缠着她摆故事。
简单说,陶氏小时候被人贩子抓到,从南运到北,一路到了临溪村这个地方。
那年旱灾,没得人家买下如花似玉的陶氏。那时温远洲已经学了泥瓦匠手艺,攒了点小钱,看小姑娘可怜,就把她买下了。青梅竹马般长大,然后成了亲,生了孩子。
难怪娘亲五官那么柔和秀丽,典型的江南女子婉约。自己就是随了她,得了一副适合女儿家的好相貌。
爹爹纵然英伟英俊,但要是像了他,那可真不敢恭维。
温婳托着腮帮听得入神,这时,爷奶那房传来吵嚷的声音。
陶氏搁下手里的活,慌乱套上草鞋跑了出去。
霜蟾朦胧,此时主屋里舍不得点灯,一支摇曳欲灭的灯芯,孱弱的映照着大家压抑的脸庞。
“爹,我这回是真的没法,才来找你们借,要不然我会连给小五买个鸡蛋都买不起么,棉被还要人家送。”温远洲捏紧拳头,像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也差不离了,他为人强硬从不喜低声下气求人,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受嗟来之食。
但这回要不按时交工,那就是信誉问题,以后再想接到活儿就难了。
拿钱,那可对大房是要命的事情,王氏立刻站出来道:“二弟,不是我说你,你那工程不稳定,不能接的就别接,没听说过贴钱给人做的,万一人家到时候不给钱,那仓库建到山上,咱们也用不着。”
二房三房基本没什么花销,钱都花在给儿子念书,还有给二女儿打扮上,所以这一说要拿钱,不就是动辄了大房的利益?王氏自然得第一个出来阻止。
温远洲拧眉:“那老板说了,等建好了给双倍价钱,人家是城里有名的大户,不会骗人。”
听到双倍价钱,王氏眼睛亮了亮:“这世上哪有绝对的,万一二弟你要是被骗了,岂不连累全家为你搭钱进去?”
言下之意是,要是被骗了你一人搭进去就行,要是赚了么……钱大多都得交到公中手里。
看清王氏这种想吃肉还不肯喂草的心理,蒋氏鄙夷的斜了一眼,却没说什么,乐得看他们斗。反正亏了谁也不会亏他们三房,赚了钱,也便宜不到他们三房。
温远洲攥紧拳头,眼睛发红:“爹,先前小五说,土相扶为墙,人相扶为家。你就真的不愿帮儿子一把吗?难道给玉鸿读书是要紧事,儿子这火烧眉毛的事就不要紧了?这些年我自认为为公中赚的钱也不少了,就不能拿出一点?”
“混账,交由公中的还能说是你的?那要不要我把公中一块吐出来还给你们,让这个家散了算了!”温老爷子蓦地将烟锅往桌上一砸,发了脾气。
温远洲就是直,觉得这样说没什么错,但看到爹生气,他做儿子的不能还嘴,只能低着头受着。
阿奶孙氏不悦的开口:“老二,你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整整二十两银子啊,那是要抽干温家的血。你知道玉鸿念书要钱,芙姐儿也要筹备嫁妆,这笔钱一旦拿出去,万一温家人磕着碰着了,哪有钱救命。”
“娘,这笔银子能拿得出是吧?”温远洲直接问。
孙氏噎住,但也没说要拿出来。
“二弟,把工程推了吧,老老实实在家做活,也饿不死你们。”温远鹏道,一派悠然模样。
温远洲再度解释道:“推了,以后就没人找我盖房子了,这是信誉问题。大哥读过书,不会不懂吧。”
温远鹏掸了掸膝前青袍:“没有能力做到的事,当初何必答应呢。”
“大伯这是不想管我爹的死活,无论如何不帮他了。”温婳走了进去,声音隐含戾气。
相处不久,但温婳知道,让温远洲去求人,那是需用光他所有的勇气的,而被亲人漠视拒绝的滋味,无异于将他捧出的自尊践踏粉碎。
痛苦,是灭顶的。
又听到这可恶的声音,温远鹏这斯文人忍不住爆粗:“臭丫头我哪有说不管你爹死活……”
“那大伯是准备管了,准备说服爷奶拿钱助我爹度过难关了?”温婳恢复平和而天真的语气,一下子显得无辜。
温远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说什么都不是。
温婳淡淡眨眼:“那么,我爹就不劳烦各位了。但这件事你们今天眼睁睁看着不帮忙,要是我爹度过危机真赚了钱,这笔钱也不用交由公中了,是你们不要扯上关系的。”
“嘿,谁告诉你有这样的道理?”王氏叉着腰质问。
温婳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温远鹏:“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大伯,你,你们不是这样的人吧?”
富有酸腐气息的温远鹏一下子被这话激怒,撂袍扬袖:“他此番不管赚钱与否,都不关我们的事!……他赔了本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提醒他。”咬牙切齿的还了一句。
温婳挽着温远洲的胳膊:“爹,我们走吧。”
她知道,这群铁公鸡只想作践死他爹,是不会拔出一毛的。但倘若换了他们口中的温玉鸿温语芙,那可能就不一样了。
温远洲也不想再拿热脸贴冷屁股,跟陶氏回了卧房。
温婳待在新屋子里睡不着,想着快点天亮,去找卢婶商量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