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浥尘又转过身去,面对着一地东倒西歪的身体,又召了地狱熔火,覆盖了这些人的身躯。并非要他们性命,而是把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也烧光了。
她转过身去,弯起一侧嘴角:“人嘛,捂住脸谁还不是一个样。看你们明天怎么出去。”
灾民都已穷困潦倒,谁还会顾着整理光鲜的形象。明日面对真正大的灾民,邹仁泽也绝对认不出,那些都不是他的死士吧。
天际泛起鱼肚白,璟煜在一片浑浑噩噩中醒来。
待他清醒过来,发现身上的衣物依然完完整整,对于昨晚竟无半分记忆。正努力回想着,宁浥尘带着两名侍女进来了。见璟煜已经坐起,揉着太阳穴,浅笑道:“皇上怎么醒得这样早?”
璟煜道:“朕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皇上是太累了,昨晚很快便歇下了,我便没有敢叫醒您。”宁浥尘安排着侍女们张罗起洗漱的事宜,过去将璟煜扶起:“皇上昨儿还念叨着,今日要早些去看灾民,既然醒了便洗漱吧。”
璟煜有些缓不过来,始终记不起自己是在哪一刻睡着的。
邹仁泽一早便已待命,璟煜准备完毕后,他便要带领着璟煜去赈灾布施处。
宁浥尘道:“皇上,也带上我吧。许久不曾回来蜀江,见一见同乡,也好。”
邹仁泽眼中冷厉,若能一同把这个厌恶的女子一起除了,也是件喜事。他便道:“皇上,让凝美人见一见人间疾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难得她还记得自己的根在这里。”
璟煜提点道:“邹卿身为武将,一定听过英雄不问出处,富贵当思原由。朕中意的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就带上凝美人吧,你且先行带路。”
宁浥尘又何尝听不出,邹仁泽讥讽她与这些落魄的难民没有不同,便道:“皇上说笑了,邹大将军才担得起‘英雄’二字,我又算得上哪门子英雄,只不过有今日这般际遇,是万万不会忘记皇上的恩典的。”
她也顺着璟煜的意思提醒邹仁泽,今日他成为权倾朝野,万人敬仰的威远大将军,均是拜璟煜所赐,不该忘恩。
邹仁泽落下一声轻哼,便走在前面带路了。
璟煜又叮嘱宁浥尘:“那些难民饿了许久,连生存都颇为艰难,说不定会做出一些过激之事。你便不要离开朕的身边,朕会护着你的。”
外头还是下着连绵的小雨,道路泥泞,玷污了鞋面与裙角。
走了许久,到了一片三面环山,略为空旷之地。布施的场面已安排得井然有序,扎起了多个避雨的棚子,也背下了充足的食物。面黄肌瘦的受灾民众正排着队领着粥与面点。已经领到的,便在一旁寻了地儿狼吞虎咽起来。
璟煜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便又询问起了治水一事。负责治水的官员便开始给璟煜讲述计划及进展,璟煜眉头深锁,偶尔舒展,时不时说几句建议,极是认真。
宁浥尘眼中所见的是,今日这一批灾民个个身上都带着浓郁的黄绿之气。大约,瘟疫很快便要爆发了。
邹仁泽见璟煜正忙于事务,便微微后退了一些,环顾了一圈这些蹲在附近吃食的灾民。他咳嗽了一声,垂眼看着腰间的佩刀,微微将刀身从刀鞘中抽出了一些。
下一刻,灾民们该吃的还是在吃,并无人理会于他。
邹仁泽面色有些发怔,吞咽下一口气,再次将刀身抽出来了一些,微微捂着嘴巴,又提高声量咳嗽了两声。
这次,有一个灾民回过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邹仁泽心中欣慰,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往璟煜那边去。
灾民会意,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拿起碗便冲向璟煜那边。
邹仁泽露出一个阴笑。
璟煜亦察觉到背后有动静,猛然回身。
只见那灾民猛虎般横冲直撞而来,璟煜做了个防范的动作,将宁浥尘护身后。
身边一阵风刮过,那灾民掠影似的经过,径直挤到了领食队伍的最前,笑呵呵道:“官爷,可否再来一碗粥?”
“咳咳。”这次邹仁泽是真的捂住胸口咳了两声。
他不信邪了,将佩刀抽出了大半,大喝了一声。
除了满场的寂静与惊异的目光,再无动静。
璟煜厉声道:“邹卿,你这是作甚?”
邹仁泽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这圈难民,见璟煜声色皆有些不悦,便强压下尴尬:“哦,连日都是雨天,臣这把老骨头觉得不太舒爽,想拔刀随意舞一下,舒展舒展。”
“注意场合。”璟煜扔下四个字,又回过头去与治水之臣展开了讨论。
宁浥尘只冷眼盯着邹仁泽,他显然也是注意到了,昂首迎视着她的目光。
宁浥尘看到,邹仁泽周身也散发出了浓郁的黄绿病气。她唇畔绽开一朵譬如霜花的冷笑,抬手做了个缓缓抹脖子的动作,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贱人。”邹仁泽该动怒的,可素日强健的体魄,仿佛被人掏空,塞满了棉花,周身绵软无力使不上劲,且有一股热意从脑中发出,渐渐流向全身。
那些在排队的,正在吃食的,突然之间,便有一大片难民倒地不起,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哼。
“啊?食物有毒?”璟煜见状大惊,忙问道炊事的士兵:“可有可疑人接触过吃食?”
士兵们也懵了,下跪回道:“启禀圣上,小人们一刻不曾离开地做好了这些吃食,并未有其他人接触哇!”
说话间,开始有些士兵也倒下了。这些人开始头痛,腹痛,甚至皮肤上起了一块块的红斑。
大臣慌道:“皇上,不像是食物中毒,倒像是,是天行时疫啊!”
邹仁泽一个没撑住,单膝跪了下来。
宁浥尘道:“呀,邹大将军仿佛也染上了!”说着,她拉住了欲前往看望他的璟煜,摇摇头道:“皇上,非常时期,万一真是瘟疫,您被传染了可如何是好?”
璟煜环顾着满地疮痍,极是痛心:“速传御医!”
御医带人将邹仁泽抬回了他的船舱,将他与众人隔了开来。军医们也受了号召,都来此开始为病患们诊断。璟煜不得不回去,先让御医把了脉,幸而没有患病。但一面是治水之事刻不容缓,一面是不知情况的瘟疫大肆蔓延,也足够叫璟煜心力交瘁。
过去了两天,瘟疫已夺去了将近三十人的性命,不少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昏迷。邹仁泽到底多年征战身子强健,虽不至于昏了,却也动弹不得脑子昏沉。
御医与军医一直未曾合眼,研究着病症。
璟煜召见时,太医院首只说:“回皇上,方子大致是拟好了,邹大将军用着,到也还没出现出血的症状。只是此番出来药材带得太少,不能足够去克制疫情蔓延,更无法治愈病患啊。”
宁浥尘道:“院首大人,可否将药方借我一看?”
院首见她是宠妃,也是有求必应,将药方从袖间摸出递给了宁浥尘。
宁浥尘速速打开一看,上面好几味药与元伽给她的治这场瘟疫的方子不同,还缺了最重要的一味,雪岩伽蓝。
她眉头深锁,道:“方才听元首大人所言,大将军用了此方,虽为根治,但也并无恶化,说明此方有一定效用,但对症的药材,适用分量大约还要调试。我是蜀江人,小时候也跟着当郎中的祖父上山采过药,这方子的药材我知道哪里有,可带你们去采。”
所跪的医者们皆是眼前一亮:“娘娘所言果然非虚?”
宁浥尘点点头:“自然是实打实的。且为了早日治好大将军,找到正确的方子,我建议都先给大将军用上,以观后效。”
院首喜道:“这是自然,事不宜迟,赶紧安排采药吧!”
璟煜起身,拉着宁浥尘道:“雨天路滑,山路崎岖,凝儿是一介弱女子,怎能去那深山老林?”
宁浥尘笑道:“皇上以天下万民为重,挂记灾情多日寝食难安,我也想为您分一分忧。况且您还要盯着治水一事,忙不过来。我小时候便常在山林中来回,难道长大了便去不得了?”
璟煜想了想大局,还是同意了,拨了最精锐的队伍随着他们去采药。
宁浥尘带领着众人到了山中,她早以魔之力探寻了山野,知晓了各种药材所在,很快便带着他们采齐了那张不太完善的方子上的药材。接着又有意无意地引导医者们尝试增加几味新药材,让邹仁泽这个试药的人,好好“享受”一番医者们的精心调理。
只是那味雪岩伽蓝,她并未听过,也没有找到所在何处。
采集到了第一批药材下山前,她特意绕着路带着众人“途经”了那夜死士们集结的山洞。没有她的解禁,这些人便会一直睡着,不能起来坏事的。
护送的精兵们率先发现来了这些人,在他们赤条条的身上都发现了死士的烙印,便与之相斗,将手无寸铁的他们斩草除根。
此事很快传入了邹仁泽耳中,将病榻上的他气得喷了好几口老血。
御医们眼疾手快地一通救治,给他用了第一次稍加改良的药方,让他拉了肚子。
此方不成,需得改改。第二次改了方子煎了药,让他吐得差点出了胆汁。
御医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得再改。
……
这一晚,邹仁泽被医了一夜,也被折磨了一夜。试到天亮,总算稳定住了邹仁泽的病情。
元伽元神出窍,来到了宁浥尘的船舱。
元伽道:“御医们已经研制出了那张药方,只是还差了一味药引,你做得很好。如此,也是行善积德了。”
宁浥尘挑起眉:“我一个魔,做的是伤天害理之事,万万不敢行善积德。我不过是为了能顺利从璟煜口中套出女娲石的下落罢了。你说的药引,可是雪岩伽蓝?我从未听闻。”
元伽微微颔首:“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