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从戏班的后门入内,班主立刻拉了他道:“苏公子,快些吧,尊王爷来了!点名要你唱戏。咱们惹不起他,你看……”
“我马上就来。”苏砚的声音软软柔柔。
打开那木盒子,苏砚取出那大大小小十二支刷子。
旁边的班主忙吩咐着其他人:“快些,上妆还得要一盏茶的时候,你们快些准备戏服!”
“戏服可是好了?”苏砚笑着扭过头,班主看到苏砚时,吓了一跳。
“这……今天如何这样快就上好妆了?”班主惊讶地看着苏砚,目光又落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班主的眼睛一亮。
“哟!这是何物!这样新奇!正是用它,上妆才这样快么!”班主问。
“倒是个好东西,是一位戏迷送的。”苏砚起身穿衣,留下一脸疑问的班主。
不知为何,苏砚第二天又去了落月糊。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期待见到那个女子。想来是生活太无聊了,突然有人送来了新鲜的东西,好像这日子又变成彩色的了。
这一次苏砚没有在船上,他坐在落月亭里,只想让那个女子容易发现自己。
想来,他这种期待也是自欺欺人吧。她还不知道来不来呢。
苏砚在那里等着一天。那女子没有再来,苏砚竟有些小小的失望。
苏砚起身,目光不经意扫到石桌,发现石桌的最底下,藏着一个木盒。那石桌底下本来就有雕花的装饰,如果不是细心,又如何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东西呢。
苏砚笑笑,俯身取了那木盒。
里面是一套可拆卸的珍珠头面,还有一包药片。旁有一行小字,写着:珍珠养人,药可润喉。
他相信那个女子。
字刚毅中带着戾气,若不是昨天见过她,他都要以为写这字的,是个男子了。
苏砚回到戏班便摆弄着那套珍珠头面,他聪明如斯,自然知道这不是一套普通的珍珠头面。
做这套头面的人恐怕是机关大家吧。苏砚玩着这套头面,心里竟埋怨起那个女子来:上妆,上头面容易了,他可就没有偷懒的时间了。
不知道她第三天会不会再送东西呢?
第三天,苏砚有戏。一大清早戏园子里便有了好多人在等着。只是这个时候苏砚还未起床。
听到敲门声,苏砚软软地应了一声。门外的小子推门进来,他道:“公子,是一位姑娘送的,说是趁公子起床前送。”
苏砚心里一喜,想着,本来还正因为去不了落月湖而苦恼,她倒送到戏园子里来了。
苏砚接了那个大木盒子,在小子转身出去之前,他问:“班主不是不会随便收人礼物么?如何单单收下了这一件?”
那小子解释说:“因为那位姑娘说,公子化妆的那套化妆刷是她送的,想来公子一定会收下她的东西的。”
苏砚一笑,那女子果然聪明。
苏砚打开那盒子,见里面竟是一套衣服。只是这套衣服也太过奇怪了。他坐起来摆弄着那套衣服,摆弄了一个时辰,他才知道那衣服怎么穿,同时,他也红了脸。
那件“小衣”竟然还有“伸缩”功能,因为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穿这样的“亵衣”,苏砚不禁有些羞涩。
其实云静只是用细毛线给他织了条内裤,又用细锻子为他做了内衣长裤。自然都是贴身的。那内衣让人用碎铁做了拉链。这套衣服是让他套在戏服里面的。
苏砚穿上这身衣服,又披上外衣。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成名前的一件事情来。
他是个低贱的戏子,那些达官贵人对他任意拉扯。他曾多次被人扯得露出了肩膀,那些人对他越发的不尊重。
苏砚低头,他试着拉了一下自己的外衣,外衣脱落,内衣紧紧贴在身上。想来,如果他早就有这套衣服,那些人便不能轻易地将他的衣服剥落吧。将那条拉链拉开了又提上,他第一次见这种“扣子”。
苏砚笑笑,那个女子是天外来人么?竟有这样新奇的玩意儿。他是个戏子,这里本来就是消息灵通的地方,可是与那女子比起来,他还是孤陋寡闻了。
苏砚的心情特别好,于是今天的戏特别出彩。
墨白问云静:“小姐,你那样费尽心思地送他礼物,要是我,我早就感动了。”
云静轻声道:“他是个戏子,是看惯悲欢离合,也看得穿逢场作戏。如果送他的礼物不是新奇的,也不讨他喜欢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看一眼。”
墨白点头,脸上却是似懂非懂。
云静和墨白再一次进了庆和戏园,这一次她一去,便有人请她到了后台。
苏砚在后台那里等着她。
云静一脸漠然。她不是他的戏迷,她只是想利用他。
他没有同语珏漂亮,也不若穆千尘冷冽,他有的,只是眼里的一湾死水。他只留了这个身子在世子,灵魂早就飞去佛祖那里了。
所以,云静见到苏砚时,没有欢喜。
所以,苏砚有些意外。
“有一个人想见你,我与她有些交情,所以才这样做。”云静说。
苏砚听云静这样说,竟然有些失望。
原来她并不因为喜欢自己才这样做。竟是为了别人。可,却又是什么样的人让她这样如何费尽心思呢?
“虽然姑娘是他人对我好的,可我依然欣喜。”苏砚垂首低笑。
云静不是冷血的人,她的冷血只对她的仇人。所以云静便说:“她叫做秦可儿。”
苏砚一怔,他抬头看云静:“是她。只有她才会这样做吧。是不是她苦苦求你讨我的欢心?又苦苦求你一定要带了我去见她?”
这一次,轮到云静惊讶了。原来他们不是一对怨侣。原来只是秦可儿单恋着苏砚。
云静摇了头道:“没有,她没有求我,只是我感觉你与他虽然表面上看破红尘,可是心里却还是渴望着一次悲欢离合。有过了,就算是到最后悲伤不已,也是自己的收获。”
苏砚笑着,可云静的眼神穿过他的笑,看到了凄凉。
“她想念我么?只可惜,我想念的不是她。”苏砚的手抚上自己的衣服,在拉链的头处摩挲着。
云静没想到苏砚竟说的这样直白。
“她也是身不由已,你总要给她一个活着的念想吧。”云静靠近了苏砚,苏砚身子一僵,似是想躲开她。
“我给了她念想,谁来给我念想……”苏砚低声说。
云静不作声了。
“你说吧,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去见见她。一年不见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长高。”苏砚说。
云静浅浅一笑:“多谢苏公子,回头我会让墨白告诉苏公子的。”
苏砚知道云静这样说了就是要离开了,他心里涌起一股失落。
“我送你离开。”苏砚说。
苏砚走在云静的身后,云静停了脚步问他:“苏公子在为难什么?”
苏砚一怔,问:“姑娘为何这样问?”
“要不然,苏公子为何总是走在云静身后?”云静问。
苏砚又是一怔,随后又眯了眼睛笑了:“苏某只是一个戏子,不能与小姐并肩而行。”
墨白插了一句:“我家小姐是武林中人,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公子再这样,我家小姐会生气的。”
苏砚瞄了云静一眼,云静微憨。
苏砚与云静并肩走出后台,两个人往后门去,刚走几步苏砚又停住了。
云静看了苏砚一眼,见他平淡如水的眼里起了一层波澜。再看看他的身后,有一个兰衣男子正一边呼喊着一边往这里来。
“哟!这不是赵家的四公子么!”
另一个紫袍男子往这里看,然后张口就骂:“他可不是我赵家的人,谁知道他是谁家的杂种!”
兰衣男子大笑,他高声道:“赵兄,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可是上了赵家的族谱的!”
紫袍男子冷哼:“早就除名了!”
苏砚闭了眼睛,胸脯剧烈地起伏。他是不在乎族谱上有没有他的名字的,但那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那,他就要在乎了。
苏砚猛得转身,却被云静一把拉住。苏砚看向云静,云静却是淡然地看向了那个紫袍男子。
紫袍男子也看到了云静,他冷笑起来:“还做了人家的小白脸,真是有本事啊。”
苏砚见云静要动,他忙拉了她道:“云姑娘,苏某一介戏子,不值得。”
云静扭头冲苏砚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打狗看主人?人贱不贱可不是他人说了算。难道这位赵公子敢说皇上近前的公公是阉人么?除非他九族是活得不耐烦了。”
墨白笑出了声。
云静走到了紫袍男子的面前,紫袍男子比云静高上半个头,他居高临下地问:“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要为别人打抱不平,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
云静淡淡地道:“你不就姓赵么?你莫非是敬国公赵醒?可赵醒没这样年轻啊!”
紫袍男子听了云静的话,心里便发虚了。她能轻轻松松说出敬国公的字号来,就说明她比敬国公的地位要高,更何况,他只是敬国公家的远亲。
看着男子的脸色,她便知道他不是敬国公的人。
云静道:“向这位苏公子道歉,要不然你家突然被人灭了门,你会后悔的。”
兰衣男子早就不敢再说一句话了。紫袍男子只好向苏砚作了揖道:“是在下无礼,望苏公子海涵!”
“我们走吧。”苏砚只说了一句。
云静转了身与苏砚一起,苏砚扭头看向云静,他轻声说:“我本来不在乎名份,可那个名份是我娘用命换来的。她死的原来这样不值,也原来在他们眼里,人命是如此之贱。”
云静心里一动,无来由的,她竟想起了自己家的那场大火。
苏砚的娘只是一条人命,她家与方圆几里的村子何止是一条命!
云静的周身散发出了戾气,苏砚被唬得说不出话来。
紫袍男子正站在原地狠狠瞪着云静的背影,云静突然转过身来,他也被吓了一跳——那目光好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