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鹏瞪眼看着对面的妹妹,她多年轻啊,才二十多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自我毁灭,陈展鹏真想用网络流行词汇问她一句为何放弃治疗?!
他喝了一口茶,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苦口婆心地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杨少俊死了,你还真打算为他守节啊,一辈子当寡妇不成?”陈琳却悠悠说道:“在我的心中,他没有死,永远也不会死。”
陈展鹏就呆了,脑海中闪电般的突然浮现小学时学过的一首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他第一次觉得这首诗不是伟大,而是可怕!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陈琳,想着他妹是不是疯了。
陈琳喝了一口茶,平静地说道:“哥,没事我就走了,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陈展鹏嘲讽道:“你会做饭吗,从小到大,爸妈把你惯得像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会做饭?”
陈琳徐徐道:“是,我以前不会做,现在在学着做。”
陈展鹏的火气便无法控制了,手里的小茶杯应声而碎,一张俊脸直接黑成锅底,模样十分吓人。茶室的服务员闻声也过来了,附近喝茶的也在那里探头探脑准备围观看热闹。
见此情况,陈展鹏索性买了单,拉了陈琳的手就出了茶楼。
他扯了陈琳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陈琳像个小姑娘般在挣扎:“你拉我干嘛,哥,你放手,放手啊!”
陈琳的身子扭得像根麻花,陈展鹏简直像扯一块粘在地上的口香糖似的在拖着他妹走。好不容易走到停车的地方,他甩了陈琳的手,对她道:“人死不能复生,杨少俊死了,你可以怀念他,但你不能毁了你自己!所以,你最好把他忘掉。”
陈琳的声音突然大了:“那是不可能的!你以为我不想忘掉他,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呜呜——”陈琳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又哭了,鼻涕眼泪齐下。
她变得歇斯底里,像个疯子,声音更大了:“哥,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真是为我想吗,你是觉得我丢下妈走了,妈要你负担了吧?!”
陈展鹏急了,丢了烟头,来回急走了几步,等到怒火平息下去,才对他妹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妈这些年的生活不都是我在负担吗?”
陈琳的情绪稳了点,脸上有一抹讽刺的笑:“我不是怪你没给钱,你有的是钱,自然随便给了,我是说,妈的内心生活,这些年一直是我在关心,你除了给钱,你给过她其它东西吗?没有!人老了,需要的可不只是钱!”
陈展鹏语塞了,这些年,他的确除了给钱,就是给钱。
陈琳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那老婆一颗心是石头做的,你跟着她,连你也石化了,变得冷漠僵硬!”
陈展鹏打断她的话:“不许这样说你嫂子!”
他的神情很坚定,甚至有点恶狠狠的,陈琳又讽刺地笑了笑:“行,我不说。说说咱妈,人年纪大了,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亲人在身边,妈害怕寂寞,希望过热闹的生活。”
陈展鹏反唇相讥:“你既然知道,还跑到杭州来?”
陈琳道:“我和妈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我挺孝顺了,现在也该你和嫂子陪着妈了。”想了想,嘴角愤怒地撇了撇,又问道:“是嫂子叫你来的吧。”
陈展鹏没吭声。
陈琳鼻子里冷哼一声:“这做人儿媳妇的光想着享受权利,不知道履行义务啊,这儿媳妇有义务给公婆养老!”
陈展鹏没接腔,不想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一会才哑声问道:“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嗓子刚才因为太气愤都吼哑了。
陈琳停了停,一会才幽幽说道:“哥,少俊走了,我觉得我的世界崩塌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他走了,我好像也跟他走了。直到回到他爸妈身边,和他们一起生活,我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在他从小生活的家里生活着,睡在他从前的房间,看着他小时候的照片,和他父母一起说说话,我能够时时刻刻感觉到少俊没有死,就在我的身边。”
她的话语很轻,好像生怕声音大了,就把少俊没有死的梦境震碎了。
听到这里,陈展鹏征了征。往事就像夏日的闪电般,回到他的脑海里。
当年,陈琳和杨少俊的婚事,他爸妈一点也不同意,可是陈琳一定要嫁给他,而他爸狠狠撂下话:“我宁可掐死你也不让你嫁给那姓杨的!”——对于他父亲不同意的原因,陈展鹏到现在也没整明白。
后来,陈琳大着肚子要临产时来求陈展鹏,要生下孩子再结婚,当时少俊出差在外,陈展鹏和他父亲是同一战线的,杨少俊小白脸一个,看着就不像命长的,可是当时的情况——陈琳羊水都滴答到地上了,没办法,他只好冒充孩子的父亲,送陈琳去了医院妇产科生孩子,打算先解决掉孩子的事再来处理其它的事情,简伊娜给做的剖腹产手术,也因此认识了伊娜,并因为后来一系列的事爱上了她。
再后来,杨少俊出差回来了,对月子里的陈琳也鞍前马后地表现地很像一个有责任的男人,他感动于他们俩那么相爱,当时又和伊娜处在热恋的幸福中,抱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美好愿望,他作为大哥,替陈琳偷偷举办了婚事。谁知他妹妹结婚那天,他爸得知消息就气得吞安眠药自杀!幸好陈展鹏发现及时救了过来,并且无比严肃地告诉他父亲:“爸,你千万不能自杀,也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自杀过!如果妹妹知道这回事,你叫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陈展鹏说这话时,后背冷汗直冒,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爸真的自杀了,陈琳和杨少俊还怎么过日子?下半辈子,妹妹都要活在对父亲的自责里了。
老头子好像听明白了陈展鹏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闹过自杀,也没向任何人提起他曾经在女儿的婚礼上自杀过,因为老头和展鹏严守秘密,陈琳婚后一直过得很幸福。
老头子一直深爱女儿的。
至于老头呢,他一直把女婿当透明人,并且对陈琳也爱搭不理,更是从来没有去见过亲家,杨少俊的爸妈来上海,他也避门不见,陈展鹏几次向他父亲打探反对妹妹和杨少俊结婚的原因,老头拒不作答,半年后,老人郁郁而终。
他爸为什么如此反对陈琳和杨少俊的婚事,从此就成了一个谜。陈展鹏深感愧疚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陈琳也不明白,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答案,估计这个答案已经随着倔强的老头子长埋于九泉之下了。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陈展鹏突然觉得当年自己是不是错了?也许两个人相爱到生死相许,像他妹妹这样不疯魔不成活,这样的爱情本来就应该像他父亲那样强烈反对的,也许老话说得对,情深不寿。
如果当时不结婚,杨少俊死了就与他们家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他妹妹花骨朵似的年纪也不会成为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陈琳那沉溺在回忆里的表情,知道如今的陈琳估计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要活在往事里的心了。
而他,就是躺着也中枪的典型啊。
想到这里,他便知道再多劝也没用,叹口气说道:“那行,你回去吧,帅帅估计在家里等急了,我走了。”说完就低着头往停车的地方走。
“哥——”陈琳却叫住他,陈展鹏停下脚步,陈琳期期艾艾问道:“妈,还好吗?”陈展鹏回头,陈琳低下头:“我来杭的事,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吵过很多次,后来是我偷偷来的——她现在还好吗?”
陈展鹏便明白过来了,为什么他妈一提到他妹,就板起脸,肯定还在难过呗,能不难过吗?从小当成掌上明珠,没想到成年后却自己作践自己成地上的尘了。
陈展鹏道:“她还好,在我家呢。”知道再说些挖苦讽刺的话也没用。
陈琳便放心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哥,我当时决定走,也是考虑有你在她身边。”陈展鹏便苦笑一下,想他又躺枪了,解嘲地说道:“是吗?”
陈琳低头又抬头,一会又问道:“那件事,你不怪妈吗?”
陈展鹏莫名其妙了:“哪件事?”
陈琳神色更加羞愧:“房子的事。”
陈展鹏更奇怪了:“房子怎么了?”
陈琳努力笑了笑:“妈可能没告诉你,我们家的老房子,因为妈已经给我了,所以,我打算卖掉。”
陈展鹏好像被人用大铁锤砸进了土里,被定在那里,又惊又痛得仿佛成了木头人。
陈琳苦笑了一下,说道:“哥,我这边的爸妈一个没医保社保,一个是工人退休,每个月退休工资只有一千多块钱。这年头,一千多块钱够干什么啊。至于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工作,以前在上海也没有好好工作。帅帅慢慢大了,要读小学中学,要上培训班,少俊爸妈身体不好,要看病,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所以我打算把上海的老房子卖了,等拿到钱,我在杭州买个小房子,剩下的钱就给他们养老,送帅帅上学。哥,你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