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不知苏子末在沉思什么，却见他忽然转身，去了安置伤兵的平地上。还好昨夜怕有人受伤，带了军医，又从两千西北精军里便挑了几个熟手帮忙，这才没手忙脚乱。但药没带够，后头取箭的新兵许多都昏死了过去，场面令人不忍多看。

树下，石头低头坐着，瞧着失魂落魄。一百二十七人，是在他伏倒之后死的，他按下了身旁那名新兵，却将身后的那些新兵暴露给了箭矢。草原天边那一抹微光，流矢扑过头顶的罡风，身后一声声从喉咙里发出的哑声，一道道身体倒地的闷声，成了他脑中散不去的回响。

不远处草地上，一支血箭丢在地上，受伤士兵嘴里咬着白布，额上汗珠滚落如豆。旁边士兵按着他，他身中两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脚踝。肩膀那箭没射透，伤得不算重，脚上的却伤到了骨头。军医说，肩上的伤没事，脚上的却难好，怕是日后好了脚也会跛。小小的少年，指望着西北从军能混出点名堂来，这一箭要了他的前程。　箭拔下来，他便昏死了过去，尚不知这残酷的事实。石头情绪激动，要下山去和钕哈拼命，士兵在一旁拉着他。

洛晴似未听见看见，忽然弯身，地上拾起一支血箭，转身便走。

少女身影单薄，衣袖束在腕间，走路分明无风，却似忽有凌厉风起，压得山风都低伏了去。她提箭，下山，入草原，远远见女哈独坐河对岸，她便也往地上一坐！

钕哈抬眼，见河对岸茫茫草原隔着一名少年，少年席地而坐，与他遥遥相望，远远举起一支短箭，将那箭往地上一插！

哧！

短箭扎进地里的声音，他听不见，却觉心头有血涌起，点亮了他残忍嗜血的眸。

战帖！

西北军，一名新兵，在向他下战帖！

钕哈露出森然的笑，有趣！直觉那眸光直射在他身上。

山坡上，苏子末步行来，见洛晴坐在地上与钕哈隔岸相望，眉头拧成了结，“你小子干啥呢！给老子上山！”

“不上！”洛晴头也未回，盯住钕哈，不动。

“你盯着他干啥？能把他盯出个窟窿不？”苏子末郁闷，刚才卫风来找他，说这鬼丫头疯了，他下山就见到如此情景。不知是气还是笑。

洛晴怒目与钕哈对峙，两名精军来到她身前，蹲在地上小心拨开青草，着手清理机关。箭头露出，很容易便能推断出机关座、矢槽、触发夹在何处，这些精兵在大漠遇此机关太多，对其构造早已熟知。稍时，一只机关短箭便被从草皮下取了出来，箭完好地躺在矢槽里，触发夹绷着，箭头锋锐，夕阳下寒色刺人眼。

卫河对岸，钕哈紧紧盯住了那只取出的机关。机关埋时对着卫州山口西北军到来的方向，他坐在河对岸，对着机关座，看不到那些青草里冒出的繁星般的箭头，只看到那两名西北精军取出一只机关短箭后，蹲在地上继续发掘，稍时又取出一只，传去后头。

后头，看着一只只传递出来的机关，漫天红霞染了西北军众将领的脸，那脸上神采诉尽内心激动澎湃。

众人皆望一个无官无品的新兵少年。那少年立在众将前方，望卫河对岸，脚下机关取出一只，她便前行一步。无畏无惧。

楚衍到达时就看到这一幕。清秀的身影屹立在河边，那无畏的神情让他无比震撼。

少年一步步行来，手中提着一只短箭，是她下山时拾起的那支箭。

钕哈起身，草原的风拂着那苍黑的衣袂，眉宇红霞里染一抹残红。

她向他下了战帖却未见行动，，看起来不过是为争一口气，现在却想破了他的机关阵。

“小子，你的名字？”男子声线低沉微哑，令人想起大漠孤城外，西山月圆夜，那高踞俯望猎物的苍狼。

“杀人者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少年声线清冷，令人想起雨后松竹林里那过耳的清风，闻之舒畅醒神。明明一张黝黑平平无奇的脸，声音倒叫人过耳难忘。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更让人想起天边璀璨的星星。

“你是西北的兵，到了边关，你一样要杀人。”

“侵略者，杀我百姓，辱我家国，不堪为人，见者诛之！”

少年字字铿锵，说话间，身前那精兵已将河边最后一只机关座取出。正欲向后递，洛晴弯身拿了过来，对准河岸，射！

钕哈在她弯身时便向后速退，那短箭擦着他的衣袂钉去远处，他仰天长笑，草原上漫天霞光染了他的眸，血般颜色，“你可知，不将本王当人的人，全都死了？”

正当他仰头之时，风里忽一道破音，一支短箭直刺他咽喉而来！

钕哈顺势仰倒，那箭擦着他的鼻尖而过，河对岸同时听闻嗖嗖两道厉声！钕哈身子刚倒地，就地滚了两滚，手往地上一按，脚尖儿一点，起身、急退，矫健敏捷！

河对岸，洛晴托着巴掌大的机关座，骂道：“破烂东西，就是使着不顺手！”

“本王督造的东西，自然要不了本王的命！”钕哈看了看向洛晴，兴味地一笑，那笑意总有几分残忍，“小子，你这等人物，本王一定还会再见到你的。你的命，早晚是本王的！”

洛晴哼了一声，嘲讽，“取我的命之前，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吧。”

钕哈脸色顿沉，他不能接受一丝失败，他定定望了洛晴一会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