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王爷,一切都已妥当。”一名士卫匆匆进到房内,抱拳行礼。
“恩,你先退下吧。”司徒璞琁自书案前抬头,见那士卫就要退去,又命令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是。”领命,那名士卫快步退去。
房里又恢复了一室静谧,司徒璞琁重新低头,饱蘸浓墨,挥毫落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静,心静,行静,万物静。方能达彼岸。
这是慕容泓灏常常写的字,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常常写来。写得多了,心竟真的就静下来了。
静,于万物之间,得一心静,真的是件不易的事。
“想什么想得出神?”玉如进到房里,就看见他握着笔在书案前出神,忙叫他,“少主要见你,你快随我来吧。”
放下笔,司徒璞琁跟在玉如身后走出书房。
两人一同走向璿王府里的天机阁。天机阁在王府南侧,又在后宅,所以一路过去要许久时间,但是两个人不疾不徐的慢慢走着,却也不交谈。
长廊尽头是潇湘馆,还不待走近,就见一名碧色衣衫的女子从里面漫步出来。司徒璞琁远远看见,只觉得那身影似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仔细看去,样貌也不甚清楚。在心里暗暗盘算,确实不是自己府里的人,想起天机阁里的那个人也就明白了几分。
“给两位公子请安。”那女子本是要走的,却远远看见他们,便停在门口,待两人走近,盈盈施礼。
“子怡?倒是多日未见了。”玉如先认出她来,抬手叫她起身,转脸对身边的司徒璞琁道,“少主这怜香惜玉的性子,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们在身边。却是难得他能把这一个个出挑的玉人儿一般的人尖子都给寻到楼里来。”
“这算是什么本事,不过风花雪月,还怪骄傲的。”司徒璞琁稍稍打量了眼前的人,眉目如画,玉面红唇,碧色的衣衫如水一般,手里提着竹篮,里面盛了一大束雨后海棠,就那样静静的站在眼前,却仿似又离自己千山万水一般的远。应是第一次见,竟莫名觉得熟悉,不由问道,“我可是在哪里见过你?”
“子怡是第一次见王爷。”子怡微微褔拜,垂头回话,声音软糯温柔,十分悦耳。
“确实没有见过?”司徒璞琁越是细看熟悉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心里一时有说不出的东西,似是压抑着,又似是呼之欲出,难受的不行。
“以前确实不曾见过。”子怡静静的站着,静静的回应。
“她一直都被子义养在楼里,有少主宠着,子义惯着,可是楼里的大小姐。今次才是头一次跟着少主来你这,你到哪里见过她。”玉如看司徒璞琁皱眉深思,打趣道,“莫不是你看到漂亮的姑娘都是这般打招呼?不过,这心思还是藏着好些,少主万是不会依的。”
“好端端的你何必打趣我。我倒也罢了,你叫人家姑娘脸面上哪受的住。”司徒璞琁被他一说,赶忙别过脸去,推了他一把,“还不快些走,少主不是等着呢吗?”
玉如也知玩笑了姑娘不好,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脸别有深意的笑看着他,与他一起往院落深处走去。
子怡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手指轻轻的抚过那一束海棠。
已经二十年了,不想你还记得。
那时的你我,才四岁的年纪,我住在王府里也不过半月光景,你却还会认得我。
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已经不记得我们那时的岁月了,却还能认得我。
我的眉目,我的身姿,我的笑和言语,却已经不再是我了。
若有一日,你认出我来了,是会欣喜还是会难过。
就这样静静的望着你的背影,竟恍如隔世。
那时候那个牵着我的手陪我去采海棠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是南国叱咤风云的人物。
今日,我又来采这里的海棠。今日,我又见到了你。
过往,真的不过只是一场梦。
“璿王与公子来了。”淑雯在门前远远看见司徒璞琁他们进到院子里,回身向屋里正在闲谈的两人禀报。
“叫他们直接进来。”慕容泓灏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司徒璞玉说,“子怡去这么半天了还不见回来,你去看看。”
司徒璞玉正欲起身出去,就看见子怡已经走进屋里,向两人福身行礼,“公子,我刚采了些海棠,想让贤王爷给我寻个花瓶插起来供养到屋子里,也让我的屋子添些春色。”
“你要是喜欢,叫璞琁命人送几株到楼里,何必再叫我去给你找花瓶,带着也不方便。”司徒璞玉起身,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放于桌上,看见随后进来的司徒璞琁,笑说,“正好你也在,就把潇湘馆里的海棠分一些给姑娘,也是美事一桩。”
“我侍弄那些海棠,好容易如今潇湘馆一片美好花色,您倒是三言两语就给送出去了,我还落不着个人情,这买卖一点不划算,我不做。”司徒璞琁看也不看司徒璞玉一眼,就到屋里坐下,吩咐淑雯,“我口渴了,劳烦姐姐给我杯茶润润喉咙。”
“是。”淑雯领命过去斟茶,头微垂着,却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般小气了。”司徒璞玉碰了一鼻子灰,过去坐到他身边,“只要泓灏在,你可就没大没小起来。可是今天,怕是泓灏也不会给你撑腰了。”
“撑腰如何,不撑腰又如何。鲜花赠美人,我乐意得很。可是,我偏还就不应您,谁叫您笑话我整天就摆弄那些个花花草草,没一点儿的男儿气概。”接过淑雯奉来的茶盏,笑看着司徒璞玉,“如今您巴结姑娘才跟我要东西,三哥,您的男儿气概倒是哪儿去了?”
“两位爷都别再拿子怡说笑了,子怡无地自容了。”子怡见他们两个说笑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赶紧到两个人面前行礼,脸上羞红一片。
“子怡你来我这儿,别去搭理他们,叫他们诨。”慕容泓灏招招手,待子怡到了他身边,才对他们说,“叫你们来,可不是来拿姑娘逗乐的。”
“看,早说了,叫你别招惹子怡姑娘,这下好了吧。”玉如坐在一旁,面上看着平平静静,心里早乐开了花。
“是,是,我们胡闹,子怡姑娘您可别往心里去,一会儿我就叫人把花给姑娘送到楼里去。”司徒璞琁微微颔首,也算是赔了欠。
子怡含笑对着他盈盈一拜,就那样站在慕容泓灏身边。
司徒璞琁看着她,她与慕容泓灏那样靠近再看。竟觉得她眉目之间有几分与慕容泓灏相似,心里莫名一动,难怪会觉得她眼熟,竟是这个缘故。可是又转念想,他们,怎会长得相似?心思才一动,赶忙打住,有些事情,是不敢去探究的。
“玩闹半天,就说说正事吧。”慕容泓灏示意,淑雯与子怡对他福身一拜一同退出去。
司徒璞琁的目光追随着子怡,直到房门被关上,隔开了他的追寻。回眸,不想竟对上司徒璞玉的目光,四目相对,心念微转,就已经明了彼此的心思。
两人同时避开,默契的不再探寻。
“现在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控,只是,银骑营若不作为,怕是不好交代。”玉如放下手中茶盏,看着对面的司徒璞玉,摇头叹息,“他怕是这二十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有你一日,他就难安。”
“原就料到他不会轻听轻信,不想他竟然为了算计我,会顺水推舟的成全了咱们。”司徒璞玉不以为意的笑笑,“银骑营原本也没有什么可作为,这样只当是活动活动手脚。”
“他会应允咱们查办,不过是他还不知道乐贤的心思罢了。”玉如看看司徒璞琁,大笑起来,“看你一直霸道冲动,不想演起戏来倒是入骨的真,一开始真把我也骗过了呢。”
“你演的才好。死的好,装神弄鬼的更好。”司徒璞琁可找到机会笑他,自然是不会错过大好时机,“到现在你那老爹还在哭你呢,那夜怕也是被你吓的不轻。”
慕容泓灏看着他们,见他们说说笑笑,定是已经 有十足的把握了,也不问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若是可以,还是保住璞璇吧。”
三人一听,同时看住他,心里各自怀了心事,回头,互相望了望,盘算着该怎样开口。
“护他做什么?他的心思谁不知道,现在是因为他还忌讳着王上,若不是,怕他早动手了!”司徒璞琁是急性子,一下子站起来,手握成拳,“若在那个位子上的是三哥,您想要的或许还能实现,可是您亲手把他送到那个位子上,您想不想要,怕就由不得您了。”
“五弟!”司徒璞玉闻言大惊,赶忙起身按住他的肩膀,喝道,“休得无礼!”
司徒璞琁看看司徒璞玉,又看看无动于衷的慕容泓灏,心里一急,推开司徒璞玉快步到慕容泓灏跟前,“这江山天下,司徒璞璇根本就不是能托付的人!”
“璞琁!你发的什么疯!”玉如和司徒璞玉一同过去,一把拉住他,怕他说着恼了,再做出越矩的事。
慕容泓灏抬头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静静看着,眼波里,表情里没有表露任何的心事,只是看着他们。
“三哥,您倒是告诉他,您为什么要帮苏沐晨把盛逸云送到暮国去!”司徒璞琁哪是他们拦得住的,心里一团怒火,早让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司徒璞琁!”司徒璞玉怒喝,惊怒之下忙向慕容泓灏看去,被他眼神一望,惊出一身冷汗。
“玉贤,你说。”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平静无波,却让人有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司徒璞玉狠狠瞪了司徒璞琁一眼,司徒璞琁甩开他们的手,转身坐回椅中,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盛逸云在苍山别景里曾被沧浪派暗杀。”司徒璞玉声音很低,因为盛逸云当时也没有受伤,这件事他就瞒下了。
“然后呢?”慕容泓灏何等心思,他只说了这一句,前因后果就已经猜出了八九分,却只是静静望着他,手不经意的握住腰间的墨龙,轻轻抚摸着。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了,原以为在苍山别景里是没有人敢放肆胡为,也是我疏忽。可事情出了,我便派人暗查,最后,查出来,是璞璇。”司徒璞玉叹息一声,闭了闭眼睛,才又看着慕容泓灏,“我猜测他的居心,定是为了打击您。所以当苏沐晨来了以后,我就与他合计,把盛逸云送到暮国去了。”
“他岂是单单就为了打击您?他是要杀了您!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根本就避不开。为了盛逸云您处处退让,而您的退让,偏偏却是害了他的利器。”司徒璞琁看着慕容泓灏,摇摇头,“盛逸云一直都知道,能护着你们的,只有那个位子,所以他肯走,他肯退,他肯争。这一次,他选对了方式。”
“若不是你们护着,也许这样的事,早就发生了。”慕容泓灏垂眸轻笑,“王族、三国,我处处布子,就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了,原来,我才是困在局里最深的人。”
三人看着他,都不说话。
你爱美人不要江山。知你者,都知道你的心思。哪怕你藏得那样隐秘。不知你者,也知道你的心思。因为他是最一颗好用的棋子。
一开始,他就与你紧紧捆绑着了,就与这江山天下紧紧捆绑着了。
“湖畔烟雨,怕只是奢求了。我的爱,竟然害了他。”慕容泓灏唇角的笑苦涩无奈。
原来,是我,算计了天下,终究也把我们自己算计了。
你跟着我,怕也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你的心,该有多痛,该有多恨。
是我,用我的爱,许了你一世美满。是我,用我的爱,毁了你一世美满。
逸云,逸云,……
闭眼,咬紧牙关才压下心口的疼。
“入主王族,我再也不会犹豫,你们可愿随我,共赴血雨腥风。”
“我等愿誓死追随少主。”
三人一同跪在慕容泓灏的面前,心里有一块大石,稳稳的落地。
以往,即便是不问,也知道你不过是在大局上护了个平和,哪是真心想到那王宫天阙去。
如今,才真的开始迈步踏上那通往王宫天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