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眼前这位失去了父母族人,从小就寄人篱下的女孩子,闻言反而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你们郭家又打算怎么拿回这封婚书,让我退了这门婚事呢?”她问道。
退婚?
屋子里众人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位伏小姐竟然不是来逼亲的,而是来退婚的!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一心爱慕自家大公子,又急于利用这门亲事来保全合族人的性命吗?为此更是不惜在他们郭府的大门前上前了一出自杀以明志的好戏吗?
眼下,她又怎么可能会来退亲!
乍然听到这里,便是连一向沉稳的郭老夫人都猛然睁大了双眼,显然有些失态。
眼下,伏氏一族得罪了曹司空,正在合族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这位出身杨家的伏小姐却要退婚?退去这门或许是唯一可以救她合族性命的婚事?
她是在说笑吧?亦或是……她是想要以退为进?
“伏小姐,我想你真是误会老身的意思了……”郭老夫人又笑了笑,愈发和蔼愈发慈悲道,“我们郭家并非是想要故意拒婚,只是……之前我们并不知道有这一纸婚书。如今嘛……这事发突然,伏小姐总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安排才是。更何况,当初和我孙儿奉孝定下这门亲事的,是杨家嫡出的大小姐,而不是伏家的养女啊……”
伏昭也笑了。
“郭老夫人,我想是您误会了才是。”她说道,“不管我是伏昭也好,杨昭也罢,这婚书上白纸黑字所写的总归是我和你们家大公子郭嘉的婚事。所以,我此次前来拜访,也并没有旁的意思,而的的确确就是来退婚的。并且,我想郭老夫人您既然也认为这门亲事是委屈了贵府的大公子,那想来也是同意退婚的吧?”
郭老夫人面带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这位伏小姐,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真舍得在这个时候退婚?
谁信!
郭老夫人有恃无恐,端起面前的茶盏,低头吃了一口茶。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想呢?”郭老夫人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温和的说道,“这门婚事,既然是当初家中的长辈们给你们定下的,你这孩子身为晚辈,又岂能自己上门来退亲呢?这要是传了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再说了,这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你我两家又一直没有往来……谁又知道当年定亲一事的真相是什么呢?”
“好孩子,你说……是也不是?”她说完这句话,又冲着伏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老夫人说的也对,当初我祖父定下这门亲事,只因为推却不过郭老爷的一番盛情,这原本也是一番好心,却不想……哎!眼下老夫人考虑的倒也极为周到。只是,晚辈如今的处境……”伏昭点了点头,同样笑眯眯的看了郭老夫人一眼,亦故意停下了话头。
身后的小丫头已经完全听懵了。
郭老夫人这么一说,到底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还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怎么就听不懂呢?这小姐和郭老夫人之间到底打的是什么机锋?
郭老夫人又笑了笑,嘴角的那一抹悲悯之意越发的明显了。
这孩子,到底是年轻啊……不过三言两语间便被自己给带偏了过去吗?
“伏小姐您如今年幼不知事,大约还不知道这世间的事啊,远比你们这些小姑娘所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她说道,声音温和面色慈爱,就如同一个长辈正在关切的嘱咐自己的晚辈一般。
“是啊。”伏昭再次点头,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常。“夫人说的极是,我现在……的确还很年轻。”
郭老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浓,神情也愈发的温和。
“当然了,老身也不否认,眼下这乱世当道,很多事情的结果谁也说不清看不明。只不过……”她说道,话锋一转,“伏小姐你也要知道,就算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也有些事……也是注定不会改变的。所以,即便是有人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将来……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伏昭看向她,淡淡一笑,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就比如……”郭老夫人笑了笑,“某些人的命运,天生便是贱命。任谁……也改变不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的看了面前的女孩子一眼。
伏昭依旧没有气愤难当大声反驳,反而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亦同时勾起了一抹笑容来。
这位郭老夫人不愧是阳翟城里人人称赞的活菩萨一般的人物啊,即便是连这样谁都听得出来是骂人的话,她也能将它说的充满了善意,真真是骂人不带一个脏字,不愧是世家大族后宅妇人的典范了。
不过,倒也真是难为她了……难为她能在世人面前装了这么些年的活菩萨了!累不累得慌啊?
郭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晃。
这女孩子这般笑起来,倒是让人眼前一亮。只是,她又在笑些什么?
伏昭脸上的笑容却是一闪而过,抬头意味深长的回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从这一闪而过的笑容里,并没有看到半点的愤怒和讥讽之色,反而还充满了淡然认同的味道,这便让她有些不高兴了。----这当然不会是这个女孩子的真实反应了,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掩藏好自己情绪的女子,便有些可怕了。
就算她不是伏家的养女,郭老夫人也不会选择这样一个满腹心机又牙尖嘴利的女子来做自己的孙媳妇。
在她看来,这样的女孩子着实是令人讨厌。
“老夫人你还真是谦虚啊。”伏昭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你们阳翟郭氏一族祖上出身低贱,比不得我杨门显赫,但这些年下来,靠着攀附权贵见风转舵到底也成了当地的名门望族,再说是贱命,便有些过了。所以,老夫人还是莫要在妄自菲薄自惭形秽了。”
说着,她看了郭老夫人一眼,眼见对方脸上的笑容瞬间裂成了碎片,这才坐回了身后的石凳上,慢悠悠的说道,“虽然,因为贵府祖上的低贱出身,使得贵公子如今即便是身为当世之第一名士,却也只能屈居在曹司空的麾下为谋士,而不能堂堂正正的走上许都的尚书台,和荀彧大人并肩,也着实是令人惋惜了。”
说完,伏昭缓缓摇头,亦十分惋惜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