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官宦人家,是我的命好,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还是让我读书写书了。
奶娘说,爹爹是很疼我的,在我小的时候,爹爹就很喜欢抱着我的。
只是,在妹妹出生后,爹爹便没有再抱过我。慢慢地成长,我也知道一件事,妹妹殷梨香是殷家最灿烂的明珠。她有着出色的外表,聪明的脑子,三岁就能识字,才貌双全,光华毕放,在秦淮无人不知晓是绝色才女。
而我,殷桃香却是笨拙有余,直至五岁,才能识字,学什么总是不如小我三个月的梨香妹妹。我佩服她,只得暗里下工夫,还是不如她来得讨人喜欢。
或许,美人作的诗,画的画,都能活色生香吧。
自妹妹十岁起,上门求亲的就络绎不绝,谁都想将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娶回自己的家门。并且爹爹乃是朝中的三品大臣,在秦淮上任,官虽不高,但是处事公道,为官清白,也颇受人尊重。爹爹不是很看重名利,虽然位在三品,却在秦淮上任,也是乐得自在而逍遥。我想,爹爹应该志不在官场的争逐之上。
爹爹一直都没有答应任何人为梨香提的亲,我起初是不懂的,后来奶娘告诉弦,爹爹是因为答应过我过世的娘,要先为我寻一门好亲事,才能配梨香的婚事。
谈起我的娘,是家喻户晓的名妓倪净净,只怕秦淮无人不知。何等的天姿绝色,看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据说,是惊为仙人。我爹爹相貌也堂堂,那时正是少年风采,娶了我娘于室,才子佳人的美谈,在秦淮谈起来,更是津津有味。只是,我却能感觉出,那话中,却另有些笑话,那不是凭我的年龄能想得通的含义。只是,娘没有陪着我一直成长,在我七岁那年,撒手人寰不管人间的春秋月。再长大些,约莫知道我娘艳名远播,曾去过京城,还去过大辽。
而我,不仅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仙姿绝色,也没有爹爹的俊朗才华。我不怎么起眼,跟梨香站在一起,更是黯然失色。人家说长得不像娘,就像爹,可我谁都不像,有些奇怪。有人说,我并不是爹爹殷青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作为一个笑话掠过。我何必听信于谣言,不信身边的人呢?奶娘告诉我,是她给我接生的。
是真的先天不足,脑子不甚聪明,所以我并不嫉妒她,不因妹妹光华照人而自卑。她有她的好风采,全秦淮的人,无人不晓得,我并不介意,我自有我的书中颜如玉,画中意韵雅。
有媒人说,我的名字过于俗气,惹到了东南西北的不知哪一方神仙,所以嫁不出去。爹爹便为我改名,叫倪初雪。我并不知道爹爹为什么要连我的姓也改掉,但是我喜欢这个倪字,那是记忆深处,这是母亲的姓氏,我是喜欢的。他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死,而待我有差,依旧让我做喜欢的事。家底丰厚的殷家,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殷家的人。但是,只能在物质上的拥有和自由而已。我更想,爹爹能管我多一点,那证明,他是在乎我这个女儿的。
十五岁的时候,梨香的一幅《梅花雪海图》,闻名整个秦淮,艳名远播,慕名而来求亲的王孙贵族富贵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我依然还是我,并没有改变什么,不会因为妹妹的声名就沾上了光。可叹的是,就算是换了名字,也不曾有人来为我提过亲。
我乐得如此,在妹妹的光华掩盖下,还能找出自己的自在。
奶娘说我是心性太仁厚,其实她说得还过于委婉了些,府里的丫头都会直接说,大小姐是心性笨。
嘴长在他人的身上,爱传什么,便是什么,茶余饭后谈起,也是一件乐事。美丑的定义,又在哪里呢?的确,我和一般的女子比起来,我高出一个头,五官深邃而又平淡,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是有神,闪着一种淡然又带笑的光彩。我身上没有秦淮女子那种柔致的美,较高瘦的我,更像是男子一般不得人欢喜。
“姨娘,姨娘。”
我轻笑着拨拨额前的发,放下手中的书出去,是殷静,一个七岁的可爱小男孩。爹爹的姨娘们除了梨香,没有再生下一男半女,前来依亲的堂姐殷采棠将长子殷密过继给爹爹做养子,殷静是堂姐的次男,很是黏我,我也甚喜欢他嘴甜,常带着他出去逛悠。
“小静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找姨了?”
他嘟着嘴不满地说:“娘去上香了,姨娘啊,我也要去,姨娘带小静去嘛。”
小家伙的脸上还挺落寞的,我最见不得小孩子失望了,大方地说:“好,姨带你去吃麦芽糖。”反正都要出去,不妨多带个黏人精,有他做伴,有趣不少。今天听说秦淮河边,有什么书画现卖的,正好去看看。
我最喜欢看各种不同风格和画法的画了,梨香虽说比那些人都出名,我并不觉得她是最好的。当然,我不能明着说出来,不然她会生气的。在我看来画分多派,画功更是分多种,有细腻,有粗犷,有柔和,有刚劲,各家自有各家的长处和短处。
有些东西,需要历练和眼光,纵使梨香再聪明再有才华,也画不出来。
走到后门,拉着小静出去,守门的并没有多问我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对于我的生活,爹爹并不多管,我很逍遥自在,把一些若失的情愫给压下去。我也不管别人会怎么说,女子是不能随意出门,更不能让人瞧了去,又要遮脸之类的。我是我,并不是别人,我过我的生活,不是别人给我过生活。我想,爹爹是忙碌的,忙到无暇问我经常出去的事,其实,只要爹爹一句话,我便不会出门,只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年过十六载,和爹爹说过的话,我都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原来,我还有一件这样在乎的东西,一直在压抑,一直在心底里想着。
秦淮的风光,当真是无话可说,柳如丝,荷生香,多少才子佳人的美谈在这里发生。
可惜的是,我逛了不止百次,还没有这等的艳事发生过。
当然,秦淮的妓院,那可是闻名遐迩,也成了一种风景一般,花楼的女子,倚栏观花,弹琴吟唱。妙色生姿,多才多艺,更是游人眼中的一种风景。
河畔边的丝竹之乐,莺声笑语,交织得相当的热闹。
我淡笑,牵着小静的手往僻静之处去,坐在柳树下小息。小静正在河边看着鸭子在莲叶下穿行嬉戏。他总是喜欢看这些东西,我也由得他,所以每次他都拉着我出来,一看到他喜欢的东西,就非要看个过瘾才肯走。
秦淮的日子像是仙境一样,在我心里,总是最美好的,悠闲得可以眯起眼来看光华绚色,闻香沐风。
远处,是谁家歌妓,轻歌如莺声声入耳,有些悲哀一样,只有歌无乐相伴怎生不是憾事,我伸手摘下柳叶儿,不妨,让人闻她声而动。柳叶在唇间轻轻一抿,悠长轻灵的声音传出去,和那低昂起伏的歌声相融为一体,那歌声,听起来,更是美妙了十分。像是龙点上了睛,顿时如有灵。
歌声停歇,最后一丝的声音,也从我的唇间停下。
小静鼓着掌开心地叫:“姨娘吹得好好听啊,比歌声还要好听。”
让人赞美是挺高兴的,尽管是个小孩。我轻笑,“小静,这不过是个陪衬的声音。”
“姨娘,小静长大了,娶姨娘好不好?这样,小静就可以天天听到姨娘吹的曲子了,谁都不知道,姨娘吹的曲子可比唱的好听。”他很认真地说,没有一点的油嘴滑舌。
我忍俊不禁:“这怎么行呢?等你大了,到时姨的白发,都长出来了。”
“乱伦。”一声不屑的冷哼。
哪来的自大家伙,我站起身,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衣男子。还没有开口说话,那个穿白衣的男子就耸肩,不屑地摇头,“还以为会是什么绝世美女,原来,是个丑妇儿。”
轻淡的嘲弄之声,让我心里不甚舒服。
他对这方面,也有所涉猎吧,听得出我曲比歌更甚,可是这般的说话,又让我叹息。
这人的思想,实在让我不敢苟同。不过,并不等于我要让他污辱,年轻的血液中,总是有一些火气,我承认我不美,可是说我是丑妇儿,是有些过分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我。难道他没有看到我头上梳的,还是少女的发鬓吗?轻斥:“无礼的家伙,原来,你是这等的肤浅。”
他靠近,我越发将他看得清楚,那男子的眸子阒黑,却有种蔚蓝的感觉,深邃如苍茫海洋。身形挺拔,孤高如悬崖上背月而立的青松。身上直氅的白袍,那种白,如同大雨过后的晴天上的白云,他的身上,处处透着冷冽不耐的气息,薄薄的唇紧抿,像是谁欠了他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