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被薛大富踹了一脚,摔倒在了地上,顿时撒起泼来,“贼强人!狠了心的强盗,我生儿养女的你打我?我辛辛苦苦的持家啊,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你打我!天杀的!”满地打着滚哭嚎了起来。
薛大富赶上去又踹了两脚,张氏哭喊的越发厉害了,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屋里扑了出来,娇滴滴地哭着,”娘……“上去一把扑在张氏的身上。
她双手抱着张氏,“娘啊,女儿说了多少次了,俺那姐姐不服管教,娘你别要管她,由着她长歪了吧,横竖不是你身上的肉。你偏说什么前娘的女儿要当亲闺女。如今可好?你拿着人家当亲闺女,人家可不拿你当亲娘,挑唆的我爹这么样打你,你教女儿心里可疼不疼?”
薛素梅眼看得胜利在望,猛然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忍不住低头细看。只见是个十岁大小的女孩子,上身穿着妆花凌子的棉袄,下身穿着官绿细棉布的棉裤,脚上穿着满面绣花的弯弓鞋,打扮的娇娇艳艳的,哭得一张小脸通红,眼泪跟自来水开了闸一样往下淌。正是张氏亲生的女儿薛金梅。
这丫头比她娘有心眼啊,她出来之后不说薛大富的错,也不指责薛素梅,就是一味的埋怨张氏。可这埋怨却是句句话里带着刺。生生把张氏说成了圣母,而她薛素梅成了咬吕洞宾的狗、踢孔圣人的驴,总之是不知好歹得紧。
薛大富打人没错,薛金梅说的清楚,是被她挑唆的。张氏打她也没错,管教薛素梅那是一片慈母心肠,那错都是谁的?还能是谁,她薛素梅呗!合辙她挨了这么多打,还错了?我了个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薛大富听完这段话,果然犹豫了。迟疑着看了薛素梅一眼,难道真是这丫头性情乖戾,所以张氏打得多了些?这个时代管教孩子,多半都是靠打的,让娘打几下算不得什么事。张氏又是个性情急躁的,许是气头上手重了些,也是有的。
薛素梅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已经让薛金梅哄住了,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有后娘就有后爹。难道不想想,孩子犯了什么错,要这样的打?当下眼珠一转,说道:“金梅说的是,我这人不服管。”
薛金梅虽然爬在张氏身上哭,可一直支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听见薛素梅认了,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薛素梅看着薛金梅的脸,冷笑着说道:“因此也不该我嫁到富贵人家去,不如还是妹妹去吧。妹妹模样标致,又识大体,正应该享富贵呢!”既然她这么不好,干嘛要嫁给许大户家儿子?
薛大富听见这话回过味来了,按照张氏的话,不过是大户人家的独子,一生了病全家都慌乱了,因此上一点小病闹得比天大。只要薛素梅嫁过去冲喜冲好了许公子,那自然有泼天的一场富贵。如果素梅真的这么不成材,这样的好事,怎么不让懂事听话的金梅去呢?当下看着薛金梅母女的目光中就多了审视之意。
“世上哪里有个先收小麦再收大麦的道理?”薛金梅却反应极快,“有个姐姐没出嫁妹子先说亲事的?这样的好事娘也肯让你去,让我等着,更可见娘是拿着你当亲生的女孩!可你呢?你行动就怀疑娘安着坏心,你也不想想,你三岁上娘就嫁过来了,真要有什么坏心,你活得到今日吗?”
薛大富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这三闺女说的也有道理。村子里养不大就夭折的小孩子多了去了。张氏真要存了什么心,一个几岁的孩子,她能弄不死?可见不过是性情急躁了些,心眼是不坏的。薛素梅到底不是她亲生的,跟她记了仇。
薛素梅暗暗心惊,薛金梅这话来的好厉害。若真是以前的薛素梅只怕这会儿早就答不出话来,从被张氏一个人打,变成了张氏和薛大富的男女混合双打了。
当下冷笑了一声,“这却是简单,横竖我宁死是不嫁的,就说我病重了,妹子代嫁,这也是从古就有先例的事!那大家看着,也只会夸你懂事知礼,说咱家重信守诺。你自己也说是好亲事了,你就嫁了吧!”
薛金梅小巧的眉头一皱,这死丫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口齿了?上下打量了薛素梅几眼。她还是那件家常的灰棉袄灰棉裤,整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只一张脸煞白。明明是一样的人,可感觉怎么完全不同了?
薛素梅没有跟以往一样避开她的目光,由着她打量,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明亮的眸子中含着嘲讽与不屑。
薛金梅没来由的心里一惊,只觉得薛素梅双眸中的坚定和决绝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暗暗琢磨着,人家说人到绝处可逢生,难道这个薛素梅真是被逼到了什么都豁出去了,这才是她的真性情?
心里打鼓了,嘴里可还利索着。“嫁不嫁是爹娘做主,岂能是你我说了算的?横竖我跟姐姐不一样,我只听爹娘的。女孩儿家不敢自己拿主意。整日嘴里嫁也不嫁的,姐姐识不识什么叫个羞臊?”
薛大富听得直点头,还是自己这个三闺女懂事,什么都听爹娘的,这才是女人家的在家从父呢!在看薛素梅,眉头一皱,这样说话嘴里没把门的,也怨不得张氏生气要打她。
张氏见自己的女儿占了上风,心中得意,“可不是这话?小贱蹄子!嫁不嫁也是一个女孩子说得出口的?你……”一句话没说完,就觉得手臂上让薛金梅捏了一把,连忙住口。
薛素梅看得清楚,心中明白,原来薛金梅是张氏的军师啊。冷冷一笑,薛素梅说道:“说起来,这话还真不算是我说的,不要嫁的话,是我娘说的……”
“你娘?”薛大富的眼睛瞪大了,“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薛素梅低下头,挤出两滴眼泪来,“我跳进河里,只觉得河水冰凉冰凉的,没过一会儿功夫,人就飘飘荡荡的浮上来了。我瞧着岸上站着黑白无常,一见了我就要拿链子来锁。可就这时候一个白影子飘了过来,竟然跟黑白无常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让我快跑。”
薛素梅是头天晚上跳的河,今天上午才把人找回来,已经漂了一夜了,按道理说是绝无生理的。可她偏偏就活过来了,因此她说黑白无常没锁住她,似乎倒也可信。
屋里的几个人顿时都不出声了,毛骨悚然的等她的下文。薛素梅心中暗暗好笑,果然,古人最信神鬼之说,她得好好编……
“那个跟黑白无常打起来的人,就是我娘。她说她做了孤魂野鬼了,还说我跟许家的八字不合嫁不得。我说我不敢回来,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