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岳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银两丢出去了。

回过头，想要大骂的时候，发现这只充满褶皱的干枯老手的主人，正是原本坐在柜台里的玉墨斋掌柜，只是宁岳不知道他何时到了身旁。

宁岳觉得忍忍还是算了，毕竟这老头年岁不小了，自己也没啥损失。

如果有损失的话，就得让他赔偿了，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老头，在下付了钱了，为何不能走？”赵易听到掌柜的话后，愣了一下后就大声反驳了，连礼貌用语都忘了。比嗓门大，他压根还没怕过谁啊！

更何况这个姓曾的掌柜，他可是认识的，一直都对赵易嗤之以鼻。要不是他父亲想要与之交好，他如何会来这个玉墨斋啊？也不知道这不给面儿的老头哪儿好啊！

如今见到他花钱买诗，想要找茬？

那有种就来吧！

他家中的势力，完全可以让这玉墨斋的生死存亡，系于一念之间。毕竟愿意花五十五两银子购买七夕诗而不当回事的人，岂会是普通人啊？家中要么就是有钱，要么就是有权，甚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关于这玉墨斋中所发生的一切，宁岳一声不吭。他脑子里在想，是不是这诗有问题，难道历史都已经换了一种模式了，还会有人写出同样的诗词来吗？

没办法，宁岳他心虚啊。他还只看过安国志跟萍安府志，所了解的范围并不算广阔。

不过下一刻，他就挺直了腰杆，因为那掌柜慌忙对着宁岳解释道：“这位公子赎罪，在下有幸观尊作有感而发，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尊作？什么意思？这是在用敬称么？

宁岳看到那老掌柜脸上的确一副慌张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害怕得罪他了一般。

等等！

为什么这老头对着他解释啊，他什么话都没说啊！反倒是那个赵易被这掌柜的再次无视了！

“你这是何意，难道还想留我与宁兄在此地吗？”被一个他看不起的人无视，赵胖子心里很不高兴，脸上也完全的表现出来了，那原本就有点儿褶子的五官，此时已挤在一起了。

“赵兄说得对，掌柜的意欲如何？”宁岳原本就对这老头有点儿不满，自然是帮腔赵易的。

宁岳支持他的话语及态度，让赵易很高兴，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老朽绝无恶意，只是观尊作甚是喜爱，愿百两银求购。”这玉墨斋的掌柜继续无视赵易，可他却对着宁岳露出了一丝崇拜之意。还不顾年纪对着宁岳做了一次拱手礼，似乎真的要花重金求购他的‘墨宝’似得。

如果这玉墨斋的地方选址不是赵易选择的话，那胖子想不怀疑这是宁岳与掌柜做局的，都不可能啊！那掌柜的言行一看就像是个托啊！

宁岳自然不会凭白受长辈的大礼，他赶紧微微弯腰，拱手还礼。

但弯腰还礼的时候，宁岳他此时心里有点儿谱了，也算是想清楚这掌柜为何这副模样了。因为宁岳可是使用了王羲之书法精髓书写的诗词啊！

即使他的体力导致笔力无法做到最巅峰，可那获自王羲之精髓的行楷书法不管在哪个朝代，都能称得上是顶尖。这玉墨斋的老者应该是极为热爱书法的，因为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才会如此不拘小节，向晚辈行礼。

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也。

虽然宁岳挺爱钱的，可他答应卖给了赵易，自然不会为区区五十两差价，二易于人。钱总能赚到，可人品丢了，就很难捡回来了。

“曾老头，你的意思是我宁兄的诗这么好？”赵易看向宁岳的目光有点儿好奇，才扭头对那掌柜的询问道。可没想到的是，那老头点点头，可又立马摇头。

“是也，非也。”

不过这掌柜的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像小孩子一般吊人胃口，且很快把他的看法道出来。

“老朽添为玉墨斋掌柜，自问书法在安国不值一文，但鉴定方面还是不弱于金陵府齐云寺的普庆法师，而这位小兄弟的书法真是可称为顶尖也，不知师从何人，又达到何等高度。”他这么一说的时候，那张充满褶皱的老脸上，展露出一丝感叹，以及向往。至于这诗到底怎样他没说，也不想评价。

另外他自称书法水平不值一提，十有八九是谦辞。

他能与普庆法师相比且不弱于对方的话，似乎并不像炫耀，反而只是简单的描述一句话而已。

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后生的书法水平，让他见猎心喜，就像是人生得到了满足。只是不知师从何人，如能坐而论道，此生无憾也！

这曾掌柜的想法很正常，除了宁岳这样拥有金手指的怪胎，其他人想要在这个年龄段达到如此之高的水平，没有名师教导是不可能的。

只是教导宁岳书法的是，中华五千年来的‘底蕴’。

宁岳并不认识这普庆法师是谁，暂时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声。可从小在父亲的耳濡目染影响下的赵易，可是对那个普庆法师的名号如雷贯耳啊！

齐云寺的普庆法师佛法高深，普济众生。而他一手狂放多变的狂草书法更是天下称尊，被尊为‘草圣’。同样擅长书画鉴定，为世人尊崇。

能与他相提并论，岂是普通人？

更何况古人很少自夸，以免失礼，寻常很是谦虚。

于是乎，被这掌柜无视几次的赵易，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当然，赵易也没了一开始对宁岳的那种随意，而是目光中带着艳羡和尊敬。

书法可称顶尖，那是什么水平？那他的师父呢？绝对是一代宗师！

开宗立派，这是多少读书人最高的成就？

“小易，如果你能够获得曾老的赏识，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他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突然间好似历历在目。更重要的是，赵易也不会目光短浅的认为，这掌柜的就仅仅只会鉴定书法而已。

这堪比普庆法师的掌柜，都认可宁岳的书法，岂能有错？

·

“宁兄，在下愿再出五百两银子，重购你的墨宝如何？”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赵易对着宁岳问道。而且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郑重其事的神色，眼神很是坚定。

“呃…”宁岳愣了一下，他压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如果宁岳答应下来，他就可以额外再收获五百两银子，的确是一件很划算的交易。

但宁岳还是摇了摇头，于是他看到了赵易眼中的失落。

“赵兄，在下只是赠予诗词给你，那所谓的书法只是附带的…”然后把目光看向已经恢复正常神色的掌柜。

“掌柜的，多谢您老的抬爱，可此物已归赵兄所有，故物不二主了。”

宁岳自认为这些钱足够了，更何况他真的从那赵易手中重新获利，被人看轻不说，还真的掉人品的。身为首都图书馆主的男人，还怕赚不到钱吗？

钱并不是越多越好，再没有能力自保之前，够用就行了。

更重要的是，宁岳想要与这个赵易结个善缘，兴许以后就用得着他这地头蛇帮忙的。

而听到宁岳的话，那赵易胖脸上一阵得意，看向宁岳的目光之中，带着善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有人不爱钱的。

同时，他也有点儿炫耀似得，对那个掌柜投去了目光。

只是此时的玉墨斋掌柜有点儿遗憾、失落，他是真的很喜欢那独树一帜的书法的。对此更甚于金钱，生命。那书法中一闪而逝的精髓，就已经让他早已波澜不动的心，再次悸动、沦陷了。

人生的追求不同，看待事情的眼光也不同。对于钱来说，他更看重那些书法。

只是他真的没有料到，还有宁岳这样不爱钱财的人，当然内心中，也有一丝愧疚。

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可刚刚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这个界限了。

更重要的是，他对宁岳这后辈诱之以利，实在是有点晚节不保的意思了。不管成功与否，他以后肯定会后悔，过不去内心那关的。

而在这掌柜所表现出来的种种，可是被旁观者宁岳观察的一清二楚。

只思索了片刻，宁岳便开口了：“在下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很高兴自己所书写出来的书法能够让这个世界的有书法造诣的老者如此激动，也没丢王羲之的脸了。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老者不差钱，而自己缺钱，何不来一个一箭双雕的交易啊？

宁岳的话，让原本看热闹的赵易，以及还在内疚中的掌柜吸引住目光了。

·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了。

宁岳再次书写了一副简短的书法，赠予玉墨斋的掌柜。这倒是让对方那充满褶子的老脸上笑逐颜开，早已浑浊的双眼中，冒着精光。

不过其中出现了一点岔子，宁岳就是口头上谦虚一下，说不用对方的百两银子作为谢礼，故推辞不受。

谁成想，那老头只是迟疑的片刻，就点头应下了。

这痛快劲，让宁岳顿时就懵了。

不过还好，这老头也不算太抠，说要送他一些笔墨纸砚。对此，宁岳的心情才算好点，虽然不太值钱，可总比没有好的。

“曾掌柜，在下先告辞了，至于这些文房之物，请送到东来客栈即可，我在那儿落脚。”

这老头姓曾，名默字勉之。

对于他，宁岳可不会称呼这老不羞为曾老的，没直呼其名就算礼貌了。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宁岳有点点不痛快。

当然，对于金主赵易，他自然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声称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他。这就是所谓的售后服务，当然是有偿的。

随后，从身为分文，到豪揣五十五两巨款的宁岳走出了玉墨斋。

他此时有点儿顾盼自雄，挥斥方遒的冲动。

兜里有钱心不慌，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鬼鬼祟祟的人后，紧紧攥着从赵易那儿整来的荷包，绷紧的身子才算是松懈了下来。

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毕竟那里可是有两个小乞丐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