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短暂的假期总是过的很快。

踏上绿皮火车的那一刻，林熙转身回望了一眼这个自己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旅行的地方，换做一年前的林熙大概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自在而又自由的旅行吧，或者说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坐着火车去离开家和学校的地方走走，看看。

思及此，林熙是感激许裴阳的。没有许裴阳，自己只是个小城市来的土包子，没有气质没有内涵没有品味没有眼界，是个扔在人群中都不会被关注的那一类平凡的再不能平凡的大学生，或许就算自己说了什么，大声呼喊，也会被毫不留情地忽略的那一个吧。

林熙承认自己虚荣，身边的姐妹都说其实经济条件越好的人越低调，可是林熙也反对她们无情的抨击穷人装大头蒜。林熙很清楚自己在压迫中长大，那种生在自己家却得不到妈妈的垂帘，甚至固执的想要妈妈多看自己一眼而在期末考的时候故意光明正大的打小抄被学校抓包，校领导要求父母去学校开违纪考生大会。

林熙清晰的记得那天爸爸去了外地回不来，她在放学路上想了很多伤心的事逼自己哭，回到家的时候心里有一丝丝窃喜，又装出很害怕很愧疚的样子告诉妈妈自己犯错了老师叫家长去学校的时候，妈妈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林熙想着只要妈妈去学校，只要老师告诉妈妈多多关注自己，哪怕自己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读检讨自己也认了，哪怕妈妈打自己一顿，自己也是开心的，因为这代表妈妈还关心自己，怕自己学坏。

可是林熙错了，没有在全校师生面前读检讨，妈妈也没有打自己，甚至于连一句多余的批评都没有。

学校在一个小会议室里开了训导大会，妈妈全程走神，大会结束后自己在保证书上签完名后就找不到妈妈了。

她一急，来不及跟老师说抱歉就匆匆追了出去，在校门口被校保安挡了下来，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脸冷漠的开着车离开，林熙哭了，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校保安以为她是为自己犯了错而悔恨大哭，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以后长点记性别再犯错就好了。而只有林熙自己心里清楚妈妈不爱自己，所以她不关心自己，自己犯了错，妈妈也像是例行公事的走一遭就匆匆离开。

而林子豪不一样，林子豪初中还没读完就闹离家出走不要去上学，妈妈为此急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家门满大街的去找林子豪。自己告诉爸爸哥哥去了黑网吧上网，爸爸把林子豪揪回家痛打一顿，妈妈生气的跟爸爸要闹离婚，还狠狠的给了自己两耳光，打的可真狠，带着恨意，带着报复的快感，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那大概是林熙记忆中妈妈第一次带着感情的对自己吧。林熙当时还太小，她还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她不想妈妈恨自己，她向妈妈道歉，妈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停地摁着遥控器换着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送出去。”

林熙不理解，一母同胞，为什么待遇就这么的天差地别。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可是十月怀胎，妈妈就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点感情吗？

林熙心痛如绞。

好多时候，她觉得明明住在自己的家里，却过得像寄居在别人家那样的寄人篱下。除了爸爸会偷偷的关心自己，可是爸爸在这个家是没有地位的，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但妈妈才是家里绝对的大家长。

爷爷奶奶想儿子孙子孙女了，妈妈就说家里太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老人住为由，不允许老人来家看望。

一到假期，爸爸就会送林熙去乡下爷爷奶奶家住，爷爷奶奶看她也是甚为亲切，总是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舍不得用的给自己。

林熙记得特别小的时候，自己在爷爷奶奶家住。而林子豪被妈妈带到身边，每次去爷爷奶奶家，妈妈都不让林子豪多待过半天，爷爷奶奶做好饭招待，妈妈不让林子豪碰一下，说不干净，脏。

林子豪当时也是个孩子，给妈妈说：“妈妈，我饿！”

妈妈就哄他：“豪豪乖，忍一下咱们就走，妈妈带你出去到城里吃你最爱的那家肉饼。”

爷爷奶奶好心的劝说：“这锅碗我们天天洗，听说你们娘俩要来，还特地拿开水又烫了一遍，绝对干净，比你外边给孩子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卫生。”

妈妈怕下不了台阶就说让他们吃，自己还有事，就拉着林子豪匆匆的走了。

林熙当时还很小，不能完全明白大人间的这些事。可是她知道妈妈做的不对。

爷爷奶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没存款没好的生活条件，可是对自己特别的疼爱和宽容，自己学会一个字，爷爷奶奶就骄傲的满村子夸自己聪明伶俐，将来是个考大学的料，村里的人们也朴实，纷纷几毛钱啊，小糖果的给自己往兜里塞，说好好学习将来把爷爷奶奶带到大城市见识见识。

林熙还神气的说要带爷爷奶奶去大城市里跟自己住那种大大的好几层楼都是自己家的别墅呢，这些是林熙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时候还小，甚至都不知道别墅怎么读，还说是“bie ye”。

林熙清楚的记得那时候条件不好，爷爷奶奶洗头用的是洗衣粉，干巴巴的一小撮白色的小颗粒就那么往打湿的头发上一抹，揉几下就会变出好多泡泡。林熙也想这样洗头，觉得好玩，爷爷就会像变戏法似的给她拿出一小袋像蜂蜜似的，黄澄澄，亮晶晶的，香香甜甜的洗发膏，还哄她说：“我们熙熙是女孩子，应该用这个洗头，洗的头发黑黑的，柔柔的，还香香的，将来才能变得像小公主那样漂亮。”

林熙怕水，不肯低着头洗头，奶奶就会让林熙躺在炕头边上，爷爷去山上砍了些坚实的木头，敲敲打打做了一个高凳，奶奶把水放到凳子上，用小水瓢舀起一点水淋湿林熙的头发，然后抹上香香的洗发膏，揉搓挠抓，每每这时，林熙都舒服的像个乖巧晒太阳的小猫咪一样眯起眼睛，挠一会儿，奶奶问她舒服了没，然后会用小水瓢舀起一勺又一勺的水帮她冲洗干净。

林熙想许裴阳现在夸自己头发好也许就是爷爷奶奶那时候的功劳呢。

后来林熙上学回了家，每次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都会给自己杀只鸡或者宰头牲口做一大锅肉招待自己，包饺子爷爷奶奶舍不得吃，就谎称自己不爱吃，让林熙多吃点，最后林熙吃饱了，爷爷奶奶就把饺子皮扯成面条下锅里煮熟淋点蘸料吃。

也因为爷爷奶奶总是那样疼自己，林熙特别喜欢去爷爷奶奶家，特别期待放寒暑假。

在林熙眼里，爷爷奶奶家简直就是度假的天堂，虽然没有城市里每隔几百米就有的公交站，没有一栋栋被各色彩灯装点的板楼，没有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场，甚至于爷爷奶奶都不知道电脑有平板与台式的区分，ktv里可以自己拿着话筒想唱就唱，气派的大医院里看病光排队挂号就得很久，做手术甚至不再只是医生拿着一些寒光闪闪的小刀划来划去。

这些爷爷奶奶统统不知道，他们像无数个朴实平凡的儿女不在身边的农村老人一样，信息闭塞，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为能养牲口卖牲口一年下来给儿子存够五千块钱补贴而高兴的笑上大半年。在他们眼里，一点点小事都能够让他们觉得无比的幸福与满足。

林熙喜欢这样简简单单，淳朴善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爷爷奶奶，而这些，都是妈妈不曾给到的。

林熙经常安慰自己：我的虚荣都是给现实逼的。

她渴望成功，渴望能有出息，哪怕被妈妈利用，她觉得至少在妈妈心里自己是有用的。

但是，人都是会变的。林熙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