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清
长脖先是把我拽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有点卖关子地对我说有一桩可以轻而易举挣到二百块钱的事,问我肯不肯干。
我问他什么事,我说只要是不犯法的事我就干,我现在已经不干犯法的事了。
长脖说不是犯法的事,是这样,要是把你与一个女生在一间屋子里关上一整天,与外界隔绝,只要你在这一整天里能做到处处听这女生的话,你就可以得到二百块钱。这样的事,你肯不肯干?
我想都没想就说肯干,这有何难?我又想了想说,我得先问问是一间什么屋子,要是地牢我可不干。
长脖说不是地牢,是这女生的家里,是她的卧室。
我吓了一跳,说,这更不行,这事我干不了,那比地牢还危险,要是让这女生的老爸发现了,他得用菜刀劈了我。
长脖说没有人劈你,那女生会选在她家里没有人的时候。
长脖小的时候曾经跟我是很要好的朋友,那时我们在一个小学里读书,我们两家离得近,上学下学总在一起走。我俩的友谊还有利益攸关的成份在里面,我抄他的作业,他则寻求我的保护。长脖学习很好但身体很差,力气小,不坚强,人很松,因此常挨别人的欺负,这时候我就起到了长脖保护神的作用,要是对方刚有欺负长脖的企图,我就一瞪眼把对方吓回去,要是对方已经欺负了长脖,我就去替长脖“讨还血债”,把对方揍一顿。能够有理由去揍别人,这是我很愿意干的事,而且这样的事干完了之后常能免除老师和家长的追究。所以那时候我没少替长脖打架。但是后来我的架打得多了,出了名,成了坏孩子,长脖的家长就不愿意长脖和我这样的人交朋友了,家长一从中干涉这朋友就做得没劲了,而且长脖又考上了重点中学,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就彼此日渐疏远了。
我没有想到长脖到了高中了却有一天来找我,这天放学他就在学校门口等着我,用一双视力极差的眼球东张西望地往放学的人流里搜索,脖子长得不比寻常。这时人多得很,不时有漂亮女生的脸庞分散着他的注意力,因此我都走到他身边了他竟然还没有找到我。我一见长脖就乐了,将车子一旋从他的身后挨上来,在他肩上啪地一拍:“长脖,看什么哪!”
长脖激灵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我,高兴地说:“没看什么,我找你来了。”
我说:“找我干什么?替你打架?有人欺负你了?”
我这一句话说得长脖有点感伤,我们俩已经几乎好几年没有交往了,这句话让长脖又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往事。长脖说:“不,不是打架,都这么大了哪里还打架?”
我说:“那是你想我了?”
长脖摘下眼镜擦了擦,说:“是,是吧。”
我说:“好。”但我心里不信,他肯定有事,否则他怎么会有时间来找我?我打量着长脖,见他也长高了,脖子也更长了,因此个子也跟我差不多高了,只是他要比我细许多,像一根芦苇。我说:“长脖,你说实话,你找我有什么事?”
长脖有点一本正经地说:“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叫我长脖?”
我说:“不叫你长脖叫什么?叫你短脖?那可就不实事求是了。”
正如我的判断,长脖真是有事来找我,而且还是这样一件挺不一般的事。我狐疑地盯着长脖看,看他是不是在耍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一个男生(而且是陌生的)会被一个女生要求与她一起关在她的卧室里,还没有第三者在场,关整整一天,然后他还将得到一笔数额不算小的报酬,我这人虽然一向以胆大妄为和喜欢想入非非著称,但我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盯着长脖,长脖在我的目光下有些发毛,小时候长脖就怕我,那时候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但他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也会修理他。长脖畏缩起来,说你别这样盯我,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跟你闹着玩。
我从长脖的脸上看出来他确实不是在耍我,但这反而让我更加疑问,我说长脖,你说实话,这女孩子不是个精神病吧?
长脖赶紧说,不,不是,她怎么会是精神病?她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呢,学习很好的,在年级都是挂号前五呢!
我说这就怪了,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哇。
长脖说她是突发奇想。长脖说这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绝顶聪明得没法说,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脑子聪明得没处用,所以她经常突发奇想。长脖说这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女孩。
我说看来你跟这个女孩很熟悉呀。
长脖说她就是我们班的,就坐在我的前一桌。
我说我还是有疑问,她是你的同学,又跟你是前后桌,那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去干,却来找我?看来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长脖说这女生一开始还真是找的他,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才想起来推荐我的。长脖说我也想去呀,可这事我做不了呀,我哪里有胆子跟女生在一个屋子里关上一整天呀!
然后长脖就对我讲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是个原本跟长脖很要好的女生,有一天她突发奇想要做一个游戏,什么游戏呢?就是她想与长脖在她自己的卧室里关上一天,在这一天里他们与外界隔绝,她要体验一下这其中的感觉。
长脖当即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并当即拒绝。我我我我我不行,长脖说,我可干不了这事,我我我做不了这样的游戏,这太刺激了,我我我我受不了,你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要我说你还是赶紧打消了这念头吧,这可不是多么好玩的游游游游游戏。
但是这女生已经被自己突发奇想发明的这个游戏给迷住了,无论如何不肯放弃,她非要跟长脖体验一下这游戏不可。长脖被她缠不过,这才想起了推荐我来担当,长脖认为我是能代替他的唯一人选。没想到长脖一向这女生介绍我的情况,女生竟然喜出望外,说我真是太合适的人选了,比长脖那可是强得多了,“差等生,喜欢打架,长相野蛮,痞气十足,高大凶猛,一看就不是个好青年。”这太棒了!她说,这太适合做我游戏的搭档了。(长脖补充说这引号里面的评语可不是他说的,这评语是那女生听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之后她自己归纳总结出来的。)
这女生自从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之后,就不再对长脖感兴趣,而是整天催着长脖来找我。
可是这回长脖反倒又犹豫了,他有些后悔了把我介绍给她占据了自己的位置,同时长脖也担心会出点什么事。但女生此时已容不得长脖反悔了,逼着他非要找到我不可。长脖对她说人家又不认识你,多半不会答应陪着你来做什么游戏。她一听却说这样吧,我出劳务费,我不让他白白的做我的搭档,我付给他二百元钱来做为劳务费。长脖被逼不过了,这才来找我。
长脖问我肯不肯去跟她做这个游戏?
我说肯呀,还有这样千奇百怪的女生?她一定是长得万般丑陋吧?所以你才宁死也不肯跟她关在一个屋子里。不过我不怕,她要是丑得太厉害,我就把她当成是一个男人,要是跟一个男人呆在一起他就是再丑我也无所谓,再不行我就把她当成魔鬼,我只当自己与魔鬼共舞。
长脖说不,她长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我说那我就更肯了,还别说有二百元钱的小费,就是没有小费我也肯的。
长脖说可是你可不要想入非非,人家那女孩只是要做一个游戏,你可不能有越轨的行为。
我说行,我不越轨。
长脖说,那好,这事就说定了,下个星期三,我就带你去,跟那个女孩一起关一天。
我说这时间为什么要选在星期三而不是星期天呢?
长脖说当然不能是星期天,星期天她家里有人呀,星期天她老爸老妈都在家呀。
我说对,有道理,好,星期三,说定了。不过,长脖,我还是不明白,跟一个漂亮女孩在她的卧室里关上一天做游戏,不管做什么游戏,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事呀,你怎么这样的好事找到你的身上你却要推三阻四的不肯上前呢?
长脖说其实他也是很想跟她来做这个游戏的,可是他就是没有这个勇气。
我说你从小就是这么没魄力,我挺替他泄气地说,你小子将来顶多也就成个知识分子了。
在我答应了长脖肯去给这个女生做这个游戏的搭档之后,长脖向我宣布了这女生所定的游戏规则。
规则的第一条是要严格保密。一个女生与一个男生在一个屋子里关上一整天,这样的事可不是值得大张旗鼓宣扬的。因此首要的一条规则就是保密。长脖说至今为止,并且延续到今后为止,这事只能有连这女生在内的我们三个人知道。长脖说当初女生跟他讲出自己心里的这个游戏时是把他做为了知己来看待的,否则她怎么会要与他做这样的游戏?长脖在考虑自己不能胜任时也曾提出过让她找班里的其他男生来搭档,但当即让她否决了,她说她这是以心相托的游戏,是不会随便地信任谁的,对班上的其他的任何一个男生她都不予考虑。
长脖说她之所以竟然同意了让我这个陌生人做搭档,一个是因为她听了我的情况之后认为我是难得的最适合的人选,像我这样的人选千里难寻;再者是因为长脖说我是他的朋友,并且长脖用他的人格和我的人格用我们双方的人格做了担保。所以她才认可了我。
说到这一条规则的时候,我说行,我说我别的做不到,保密还是能够做得到的,我就是为自己考虑不被她老爸提着菜刀追着宰我我也要保密呀。
规则的第二条是我们在事前和事后都不要问对方的名字,也不要过问对方其它的与私人有关的事,也不要试图知道对方的任何情况,要保证游戏过后双方不发生任何瓜葛。这其实是第一条规则的延续,目的也是为了保密的需要。
说到这一条规则的时候,我也说行,我说看这形势她也成不了我的女朋友,那么知不知道她的名字无所谓。
规则的第三条是我要处处听这女生的话,要对她绝对服从。
说到这一条规则的时候,我又说行,我说我只当我是在为顾客服务呢,顾客就是上帝,对上帝我当然要绝对服从了。
规则的第四条是我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到这一条规则的时候,我还是说行,我说我就只想那二百元钱就行了,不再想别的。
就这样四条游戏规则我都答应了下来。
长脖说好啦,就这四条规则,你可要记住了,你可要认真遵守,我可是用咱们俩的人格来担保的。
我说我倒是同意用我的人格来做这个担保,不过,我的人格嘛,你也知道,是不是值得信赖就很难说了。
长脖被我这话说得脸上立刻呈现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他变得结巴了,说萧笠你你你别别别这这这样样样说说说呀,这这这让我我我怎么跟跟跟人家女女女孩子交待,要要要是出出了什么事,我可可可可可可可……
我笑呵呵地欣赏着长脖“可可可”地结巴不出话来的模样,长脖从小就这样,心里一慌乱一着急就脑门冒汗结巴不出话来了。我心里想看来这个女孩跟长脖的关系亲密得不一般,你看他对女孩的关切溢于言表,我心里骂了句,他妈的就长脖这样的家伙竟也有女孩子青睐他,可是他却连跟这女孩子在屋子里关上一天都不肯,还要找别人来代替,真是辜负了女孩的一片心意,要是我是这女孩,我才看不上这样的家伙。
欣赏够了长脖,我想行了别再吓长脖了,这家伙不经吓,弄不好他往回一缩脖子,也许就会不带我去见这女孩了,那这么好的事就告吹了。说实话我可不想让这么好的事告吹。
我收住笑,让脸上正经起来,我拍了拍他肩膀,说长脖你放心吧,我知道这世界上任何游戏都有它的规则,你要想进入游戏你就得遵守它的规则,这是一个什么人说出的一个什么哲理呢,你放心,我一定遵守规则。
长脖听了不再结巴,说你可要认真答应我,千万不要做出什么伤害这女孩的事。
我说你就放心吧,有那四条游戏规则管着我,我还能干什么?我要处处听那女孩子的话呀,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让我干什么我就不能干什么,我还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长脖说那我就信任你了。他又跟我讲了一遍约定的时间,就走了。
长脖走的时候脸上有点忧心仲仲,长脖的忧心仲仲是有理由的,这我理解他,不但是他,任凭是谁,如果他的漂亮的女同学兼知己将要与一个男生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关在一起一整天,他也会为此而忧心仲仲。
与长脖分手后我的心情异常兴奋,我的想像力就是再丰富我也不会想到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千奇百怪的好事,而这样的好事就让我赶上了。在等待下个星期三到来的几天里,我的心情一直兴奋着。说实话这是挺难熬的几天,首先是盼望这样出奇的好事快快到来的心情很难熬,再有是心里藏着这样的好事却不能对人表达的滋味也不好受,有好几次我差一点就对别人讲了出来,我拼命地自制着才忍住。
在这几天里的好多时候,我都在想像着那个奇女孩的卧室是什么样子,我将和她在那个房间里关上一整天。一个如此出奇的女孩她的卧室会是什么样子呢?那里面也一定布置得千奇百怪吧?那里面是布置得像个宫殿还是像个地牢?要不就是像个非洲部落的木屋?也兴许是弄得像古代北京山顶洞人的洞穴?
不管它像什么,反正肯定得是出乎人的想像,否则也住不下这么一个女孩。
我也进过一些女孩的卧室,那全是十足温馨整洁的小天地,化妆品的芬芳扑鼻扑面,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卧室总让我想起从南方飞来的某种纤巧的小鸟的鸟巢。在我所见过的所有的女孩的卧室中,只有一个女孩的卧室布置得十分古怪。那是我在初中时的同学王小晶,在上初二时我俩曾经很要好。
王小晶的家里有一间属于她自己的卧室。卧室从外面看上去相当整洁漂亮,里面嘛,你看不到,因为拉着窗帘。她的窗帘白天黑夜从来不拉开。屋里的格局很别致,角落里一张小床,紧贴小床放一张写字台,她说过她喜欢坐在床上写字。好多大大小小的木箱子纸箱子围着床堆满,将小床围成一个战壕。她说她上床下床都要从床头上和箱子上爬来爬去,这些箱子凡是能上锁的都上着锁,时面装满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有“好”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每只锁一律只有一把钥匙,全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谁也拿不到。其实买锁时每只锁都带三把钥匙,但王小晶把其余的两把都折断扔掉了,一律只留一把钥匙,她说这样她才安心。
由于格局太特别,凡是走进她的卧室的人总要大惊小怪一番,这让她很讨厌。后来索性谁也不让进她的卧室了,她不在时一定将卧室的门紧紧锁上,唯一的一把钥匙就挂在她的衣襟下的腰带上。她说只要你不把我打昏就不要指望从我手里拿到钥匙。
王小晶是在和我的关系非常要好之后才肯让我走进她的卧室的。她问我对她的屋里的布置有何感想,是不是觉得稀奇古怪。我说我喜欢得要命。
我说的是真心话,决没有半点挪揄和调侃的意思。我真的是对王小晶对自己的小天地那独具匠心的布置风格喜欢得要命,那看上去虽然古怪一些,但那是多么自由呵,那是完全由她自己的内心所出的随心所欲的安排,她只有是生长在十分充分的自由下才有可能如此按照自己心中的意愿来安排属于自己的空间呀。
我说王小晶,我对你这个别具一格的小房间真是喜欢得要命,要不是我家的环境不允许,我也要学你这样子来安排我的房间。
王小晶说你家里的环境有什么不允许?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有一个房间吗?你要是真的喜欢稀奇古怪的风格,我可以给你做设计师,我给你设计一个更富有男人风格的方案,来个带点恐怖色彩的,怎么样?
我说太妙了,带恐怖色彩,这可真是妙极了,这设想简直有点让我激动得发狂,你怎么想到的呢!
王小晶说你喜欢吗,那好,咱们就照这个风格来。
我说,可是不行啊,真的是环境不允许啊。
我没有把话说下去,我怕说出来王小晶会笑话我。因为我所说的“环境不允许”是指我们家的“人文环境”,具体点说是指我爸爸,我要是在我的房间里弄成王小晶房间这样的模样,我爸要是不打死我,那准是他先气死了。
面对王小晶这样的属于自己的自由的个人空间,我只有无限向往的份了。
后来王小晶转学了,我们渐渐断了联系,但我不会忘记她的别具一格的小房间,那里面所布置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现在,我竟然又有了一个奇特的机遇,我将会走进又一个奇特女孩的卧室。那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真希望它也像王小晶的房间一样,那里面充满了自由的空气。
下个星期三终于到了。
长脖不肯陪着我在约定的地点与女孩会面,他不愿意耽误时间,他还要上课呢,这长脖,你要是不把他的两条腿都同时打断就不要只望他会逃学。长脖让我自己去见女孩,他把他头上的帽子给了我,说你戴上它她就知道是你了。
在约定的地点,我见到了那女孩。女孩果然像长脖说的长得很漂亮,一张雪白秀美得站在任何女生堆里都会十分醒目的脸庞,一副像芦苇一样高挑细韧的身材,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洁而雅致。可是我对她一见之下却大为失望,因为她看上去清纯得要命,也肯定乖得要命,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女孩。
她一看见我头上的帽子就向我微笑,这说明她和长脖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她对长脖的东西是多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问我:“是你吗?”
我说:“是我。”
我又问她:“是你吗?”
她说:“是我。”
由于规则规定我们不能过问对方的姓名,所以我们之间的对话就这样简洁了。然后她就开始打量我,清纯的目光像水一样在我的脸上洗来洗去。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就找话说:“先把长脖的帽子交给你,你还给他。这帽子太小,我戴着箍得慌。”
她警惕起来,说:“什么?你说谁?”
“长脖啊。”我说,又猛然醒悟,“噢,就是韩长生。”
她说:“长脖儿——?”咯咯咯笑起来。看来她还不知道长脖的这个外号。
她打量我之后点了点头,意思是觉得我行,就说:“走吧。”
我说:“好,走。”
她家就在附近,我们一会儿就到了。她家在四楼,我们没坐电梯,而是走楼梯,她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开电梯的阿姨看到我们,那老阿姨要是看到她和一个男孩子一起回家,那用不着到明天,整个小区里的每个人包括会说话的鹦鹉和不会说话的波斯猫就都得知道了这一条新闻。
楼梯上当然静得很,我们没有碰到一个人就来到了她家门前,她拿出钥匙开了门,和我迅速钻进门去,又迅速把门关上,锁好。她背靠着门吁出一口气,说:“太好了,没有一个人看到我们!”
当我站在她的空无一人的家里时,只感觉周围静极了,整个世界也静极了,好像连鬼都把影子藏了起来,而我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面前站着的这女孩,外表乖巧骨子里却不知卖的什么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此时她要是想谋杀我,那这全世界肯定没有人能知道。唯一的知情者长脖显然早已被她收买。
这也就是我,换了别人,说不定拔腿就跑了。怪不得长脖不敢来呢,那家伙哪有这样的胆略呀。
看来这是一个挺富有的家庭,够不够得上是“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说不准,但至少是比像我家这样的普通家庭要强得多了。站在她家的客厅里,看在眼里的东西和用品都是很高档的,房间也明显比我家的大得多。我正想数一数通着客厅的一共有多少个门,她却毫不迟延地说:“到我屋里来。”
我于是跟着她进了她的卧室。
就像是一个古怪的谜语揭开之后却是一个很平淡的谜底一样,我进了她的房间之后,心里的热度就不免刷地凉了下来,这几天来对她和她的卧室的所有猜度和向往都像被扎了一针的汽球一样一下子就跑光了。
她的卧室太一般了,跟寻常女孩的卧室别无二致,一进来也是首先让你感觉到扑鼻扑面的化妆品味,各种各样的摆设都满带着小女生的温馨柔曼,整个房间里完全是一派软化情绪的气氛。我一见之下真是失望得很,我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整个一个乖乖女嘛,要不是为了那二百块钱的劳务费,我一定会转身就走了,谁有兴趣跟这样的女孩玩什么游戏呀!
我一没有热度就不免变得被动,我直愣愣地站在她的小屋的地中央,等着她说请坐我再坐下。
但她没说请坐,却把两张百元大钞伸过来。我吓了一跳,因为对此我毫无准备,我没想到她现在就付给我劳务费,这太让人意外,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付出任何劳动。怎么回事,难道这游戏现在就已经结束了?我又一想,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好的事。
我没有接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还能什么意思?付劳务费呀,这不是事先说好的吗?”
我说:“为什么现在就给,我们的游戏结束了?”
她说:“结束?还没有开始怎么能结束?”
我说:“那你为什么给我钱?总要等游戏结束了再给嘛。”
她说:“现在给你有两个意思。一是我想现在我们俩刚见面,还没有交往,彼此就像是陌生人,所以现在做交易,彼此都不会不好意思。要是等到游戏结束时,我俩都已经熟悉了,再做交接钱的手续,就会显得不好意思。第二是我想你现在要是收了我的钱,那你就无论如何也要遵守我们的游戏规则了。”
我说:“你多虑了。第一我这个人是这样,你什么时候给我钱我都不会不好意思,不管是现在还是游戏结束。第二我这个人是这样,我既然答应我会遵守游戏规则,我就一定能做到,你不必担心。”
她说:“可我到了那时会不好意思。所以我还是先给了你吧。也免得你中途退场。”
她这句话倒是有点说对了,我确实有中途退场的准备。
她坚持要把钱给我,我只好接过来。我接过钱时想,得,这下我就算把自己卖给她了,我无论怎样也不能中途退场了。
拿了人家的钱,我重又提了提精神,我想我得表现得主动点,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做游戏?”
她说:“游戏吗?我们已经在做了呀,我们从一进我这房间,我们的游戏就已经开始了。”
我诧异了:“已经开始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干呀!”
她说:“是已经开始了,我们事先不是就讲好的吗?你和我在这屋子里关上一天。”
我说:“就这么关着呀,咱们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干巴巴关着?”
她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要体验一下这关着的感觉。”
我说:“嘿,这不是跟坐牢一样了吗?”
她说:“别说这么难听,这怎么跟坐牢一样?”
我说:“是,不一样,牢房没有这么干净,也不会把男的跟女的关在一起。”
她笑了,说:“好啦,不管是不是坐牢,你已经拿了钱了,反正都得听我的了,我说这是游戏就是游戏,别管好玩不好玩。现在我给你自由,房间的那一半是你的活动范围,这一半是我的活动范围,咱俩互不侵犯。”
说着她就坐在她的小床的床沿上,拿起了一本书来准备看书。
见我仍是直愣愣地站在地当中,她又说:“你坐下呀,怎么就知道站着。”
我说:“你又没有让我坐,我是遵守规则,什么都得听你的嘛!”
她咯咯笑了,说:“好,你真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好啦,我宣布从现在起你可以自由一些,我不是说了吗写字台那边的半个房间是你的范围,你就把这里当成是你自己的家,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我说:“我要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那才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我在我自己的家里,可是从来不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让我这绕口令似的话说得“扑地”笑了,说:“怪不得韩长生说你这人与众不同,你说话这么有意思。”
我说:“不是说话有意思,而是我说的都是事实。”
她说那你就别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好了,做一些你在自己家里不敢做的事,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在我家里不敢做的事可多了,就说吸烟吧……
她截住我的话,说:“你可以吸烟,喏,写字台上有烟。”
我一看,嘿,写字台上还真是放着一盒烟。我吃惊地说:“没想到你还会吸烟?”
她说:“谁说我会吸烟呀,那是专门为你买的。我早就猜到这一定是你喜欢干但在家里不敢干的事,好啦,你在这里可以干。”
我说:“好!”
我心里想,这小女生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哇,跟我关在这屋里,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做却又给我准备好了烟,明显是对这不良行为感兴趣。她到底在想什么呀?
我拿起烟,抽出一支,旁边还准备了一只自来火,真是周到。我把烟点上,吸了一口。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吸烟,因为我爸说过只要发现我吸烟,他就打死我。但我也会吸一点,要是一点不会,就会被人看不起。烟吸在我嘴里是并不好受的一股辛辣,我装作挺香地吸着,吸完了一支故意又点上了一支,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对吸烟不感兴趣。
忽然客厅里有电话铃声响起来,我说:“有电话。”
她却不去接,只说:“是我爸,他想知道这家里有没有人。别理他。”
要是他爸那当然不能去接,我们就听着那铃声嘟嘟地响了十好几声才停掉。她也不说话,继续看她的书。我就继续吸我的烟。一会儿这小屋里就烟雾缭绕了。
我全力以赴地对付着嘴里的烟,一时也顾不上别的。直到她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了,来制止我。她说:“行了行了,你怎么还连着吸呀,像个烟鬼似的。”
我说:“对不起,呛了你吧?我去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就好了。”
她拦住我说:“不用,别开窗子。就这样挺好。”
我说:“这么多烟闷在屋子里,会把你这屋里的东西都薰上烟味。”
她说:“没事儿,那正好。”
我心想看来这的确是个有怪癖的女孩,也许是被学习压力压得心理上有所变态,先是想体验与男孩关在一起的感觉,又愿意让这满屋的烟味薰着。看来对于她来讲,现在我们这样子还真是像游戏一样了,她还真是在体验游戏的感觉呢。也许这小丫头从小就没有跟什么男孩子接触过,现在长大了,开始有了异性倾向了,可偏偏又是和长脖这样的男生好上了,长脖这人嘛除了与女性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区别,比女孩子也强不了多少。所以呀直到现在男孩子的一切对于她来讲都还是个未知世界,所以她连跟一个男孩子在一个屋里关一下都觉得十分好玩,连这男孩子制造出的满屋的烟味她都觉得十分新鲜。
可这苦了我了,要是这样跟她关上一整天,无异于坐牢哇。说实话,我原本心里所想像的与一个女孩“关上一整天”,可不是现在这样的关法。
现在她坐在她的床沿上,背靠着她的被子看着书。
可是我干什么呢?烟已经抽过了,还能干什么呢?
她看出了我的无聊,还挺关心地说,要不你也看看书吧,你在我的书架上找一本书看吧。我就在她的书架上找了一本小说,可那小说不怎么好看,我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这时候我哪里看得下书去呀,还别说不好看,就是多好看的书,我也看不下去呀。跟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神秘地关在一个屋子里,四周静悄悄的连个鬼也没有,可是我们却什么也没有干,连话也没有说,却每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本书,要知道这滋味可实在是滑稽啊。
而且这事要是传出去,让朋友们知道我跟一个女孩关在一个屋里看了一整天的书,那他们非得笑话死我不可。
我眼睛看着书,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我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搓搓脖子,后来我就拿起一本本书哗哗地翻着书页,想在里面找有趣的地方看,可她的这些书连有趣的地方都难找。转眼间她半书架的书都已被我扔在了写字台上。
她那边静得出奇,我抬头看了看她,她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但我敏锐地发现,其实她也没有看进书去,她在想心事。
我一见她也没有看进书去,于是就有勇气说了:“这多没意思,看书多没意思。”
她一笑,说:“我们就这样体验着,体验安静,不好吗?”
我说:“好。那我干脆打盹算了。”
她说:“唉,你这人,不懂意境。”
我闭上眼,心里说我怎么不懂意境?在一个漂亮女孩跟前打盹,这意境好得很啊。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她一边看书一边想着心事,我呢就在她身边打盹。
也幸亏了她要体验安静,所以外面有什么动静我们便能十分了然,我忽然听到她家门外有人在开门。我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她也立刻听到了,轻轻放下书本,打起了精神。
门开了,有人进来。
我不敢出声,只拿眼睛去看她。她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别作声,然后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向我走过来,她怕脚下发出声音。她来到我身边,扒着我的耳朵用细若蚊蚁的小声说:“不用怕,不是坏人,是我爸。”
天哪,这还不用怕?我怕的就是这个人啊!现在要是进来个把歹徒我才不会怕呢,可她老爸,对于我来说那是比歹徒可怕一千倍。
我说:“你不是说今天你家没有人吗?你爸要是进来怎么办?”
她用下巴颏向房间的门指了指,我一看那门早已被她锁死了。
她还是用那样的小声说:“我爸没有我房间的钥匙。”
我的心这才跳得慢了点。
她说:“别紧张,你一切听我的指挥就行,我保证你万无一失。”
她在我的耳边贴得太近了,说话时嘴里潮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喷到我耳朵里,弄得我的耳蜗痒痒的,她身上化妆品的芬芳也在向我袭来,我看了看她的脸,那干净整洁的脸上是一种我说不清的复杂的神色。此时的气氛真是又紧张又古怪,我忽地觉得我们这才是刚刚有了一点游戏的氛围。
她说:“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啊。先别出声。”
她走到门边,去听客厅里的动静。客厅里有人说话,是一男一女。
我想这下更不妙了,她妈妈也回来了,要是她妈非要进女儿房间来看看,那岂不是我就要在劫难逃了?
客厅里打开了音响,有歌星的声音飘过来,说话人的声音听不清了。她从门边回到我的身边,说:“没事,他们不知道我在家里。”
我说:“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呀,他们要是一直不离开,我们就得一直关下去了。这下可好,这游戏还没完了。”
她说:“没事,我这里有吃的,饿不着你。”
我说:“可是天黑了怎么办?”
她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一想,也是,真要是到天黑了还和她这样关着,也不一定就是多么糟糕的事。要是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关上一夜,即使只是“体验安静”也未必不是一件挺美的事。
一会儿,客厅里的音响关上了,两个人好像说了点什么,随后客厅里安静下来。
她说:“好啦,他们进了卧室了。等过一会儿,咱们就悄悄地溜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外面就万事大吉了。他们不会知道咱们曾经在屋里。”
我说:“可是这样并不安全呀,这家里这么静,我们的行动很容易被发觉。”
她说:“那也只能这样呀,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我说:“你不是说我跟你关一夜也没关系吗?”
她说:“原来是这么想,可我后来又想到,我要是到了放学时间不回家,那我爸就得满世界去找我,我要是到了午夜还不见踪影,那他就得到公安局去给我挂失了。”
我说:“那我们可要多加小心。”
我们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她说:“好啦,我们可以走了。”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说:“慢,我有个想法,可以让我们更安全些。”
她说:“什么想法,快说。”
我说:“我想我可以从你的窗子出去,攀着外面的楼壁爬下去,只要你给我提供一根绳子就行,没有绳子就用你的床单撕开来代替,等我下去了,你再自己从你家的门出去,我们在楼下会合。这样的话,就是你在出去时被你爸妈发现了也没有多大事,只要他们没有发现我,你随便编个谎就可以混过去的。”
她说:“这怎么行?你太冒险了。”
我说:“为了你,我就是再冒险也值得。我知道你是好学生,又是爸妈的乖女儿,要是让你爸你妈看见我这样的人和你在一起,那你家会天下大乱的,你怎么能承受得了?”
她一下子有点感动,却说:“不行,我怎么能那么自私,让你去为我冒生命危险?”
像她这样漂亮又清纯的女孩就是这样,很容易被打动,所以也很容易上当。其实我想从窗子攀援而走,首先是在为我自己打算,因为我想我要是跟她一起出去那会比我从窗子出去的危险更大,她哪里知道,对于我来说,这种从窗子攀援而走的事我从小到大早已干过不止一两回了。再有我愿意这样做也是因为我觉得在此时这种气氛里我攀援而走比与她一起落荒而逃要更好玩更浪漫。从一个女孩的窗子里攀援而走,这形像很像电影里演的游侠。
她一感动,我就更想表现我的英雄气概了,我说:“你别为我担心,我决心已定,虽万千人吾往矣!”她一定不知道我这最后一句是出自金庸先生的小说,她只是听了这话之后更为感动了。
我说着就往窗前走去,但我连一步也没有迈出就让她死死地拽住了,她几乎是从后面搂住了我,她说:“不行,我决不能让你这样做!”
我回过身来,见她已吓白了脸。
我忽然自己也被她感动了,被她的吓得如此苍白的脸感动了。我顿时心里有几分惭愧,为她如此的真诚心情而感到自我惭愧。这时她拽得我紧紧的,我很想就势搂一搂她,但我这自我惭愧让我伸不出手去了,我反而轻轻推开了她,我说:“你别怕。”
她的眼里都有了泪花了,她说:“这么高的楼,我怎么会不怕?”
我对她说了实话:“你完全不用怕,你不知道我的本领,这点雕虫小技对于我来讲是小意思,我还参加过攀岩活动呢,这一小段楼壁又有什么?”
她说:“那也不行,我不让你去冒任何风险。而且,我也,我也很想让你陪着我走出去,我想让你拉着我的手走出去,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虚弱得很,要是没有你来拉着我的手,我连走出去的勇气也没有了。”
到了这一步,我只好说:“那好吧,我听你的。”她这样一说我当然愿意听她的了,你想啊要是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出逃,那又比从窗子出逃可更加浪漫得多了。
我们做好了出逃的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主要是从精神上做准备,再有就是脱了鞋子拎在手里。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来,你在我的床上躺一下。”
我说:“这种时候我哪里有心思躺下呀。”
她说:“让你躺你就躺嘛。”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我依着她的话过去在她的床上躺下。以我这样的体重,她的软软的小床一下子就被压得瘪了下去。
她又让我把身体用力拧两拧,我照办了。她说:“好了,起来吧。”
我站起来,见那小床在我的蹂躏之下已然不成体统,我问她:“你这是要搞什么把戏?”
她一笑,不回答我。却又抓起她的枕头用双手按在床上用力揉,直到揉得扁扁歪歪,把它扔在了床头。
然后她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小床,点点头说:“可以了。”
我疑惑地望着她,她不理我的疑惑,拉着我来到门边。
我俩挤在门边,把耳朵贴到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把她的手伸过来,轻声说:“拉着我的手。”我就伸过手去把她的手紧紧握住。她确实是很虚弱,手冰冰凉,脸色苍白,喘息也不均匀。
外面静悄悄。她小心地打开锁把房间的门拉出一条缝,先侦察了一下,见她父母房间的门紧紧闭着,向我点点头,低声说:“他们在卧室里,我们快走。”
我们悄无声息地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她让我在前,她跟在后面,这是因为要是逃起来,我的速度快,她要是在前面未免会碍手碍脚,她悄声说:“要是出现万一,我要是软得跑不动了,你就拖着我跑。”
我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扔下你不管!”
我们眨眼间已来到了客厅中央,我瞥了她父母的房门一眼,那门还关得严严的。我想大功告成了,拉着她迅速向外面走。
可正在这时候,她慌乱中竟然碰翻了客厅里的一个花瓶,就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声响:“啪!”
花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随后就是她的一声尖叫:“啊--”
与此同时就听见她父母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谁--!”
我只觉周身一凉,后背刷地发紧,拉着她的手差一点松开。我还以为她是被她老爸突然袭击用什么东西打中了呢,我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她,她也正花容失色地望着我,我见她完好无损才想到就是她老爸真的突然袭击也肯定是来袭击我而不是他的女儿呀。
她此时竟有心思来对我解释:“花瓶,是我不小心。”
可我此时那还能听这个,我这时候正是背对着她父母的房间,我都没有去看一眼那房间的门是不是已经闻声而开,我猛地拖着她向外面的门口拼命窜过去,她此时果然是已经软得跑不了路了。
到了门前,我急忙去拧锁,但这锁是从里面用钥匙反锁上的,拧不开,好在她也有钥匙,可此时她的手已然没有力气来开锁,我从她手里抢过钥匙,狠狠地在锁孔里一拧,打开了锁,又迅速拉开门,拖着她一步窜了出来。
出了门,我们直奔楼梯,我拖着她以一步跨下三四个台阶的速度奔逃。逃下了两层楼了,我才百忙中回过头来看了看,嘿,她老爸竟然没在后面追来。我想他也许是误入歧途追进电梯间里去了。
逃到最下一层时,我紧张地看了看,我真害怕她老爸此时堵在楼门口,因为电梯比我们快得多。还好,没有。我拉着她就逃出了楼去,一出楼,我的心里就踏实了,这时候就是她老爸追上来,以我的身手也不会被他抓住了。
又跑了一阵,我们终于到了大街上,这里四通八达,应该算是安全地段,我停下,说:“好啦,我们脱险了。”
我想赶快跟她告辞,因为现在危险并没有完全过去,要是她老爸拎着一件什么武器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并不让人意外。所以我现在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和她分手,她老爸要是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现在急着找的应该是女儿,而不是我。
我说:“可惜,我们的游戏只好到此结束了。想不到这游戏还真惊险。谢谢你让我又一次尝到了被人追赶的滋味。”
我刚要说声“再见”,她却说:“你这就要走吗?”
我说:“是啊,我们的游戏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她的神色黯然得很:“是的,游戏结束了。”
我见她的脸色很不好,苍白虚弱,也不知是跑得太厉害还是吓得太厉害。我问她:“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她无力地说:“没事,你不用担心。不过,你能再陪一陪我吗?算是我游戏之外的额外请求吧。我现在不想去学校,也回不了家,我只想到处走一走,你能陪我随便走一走吗?”
我说:“能,当然能。”
要知道在大街上逛荡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一起,那就更让人开心了。此时离天黑还早,我们有充足的时间逛这逛那。我问她是喜欢逛商场还是喜欢逛公园,她心不在蔫地说随便吧。我说那好,去公园吧。我历来不喜欢商场,因为我是穷人。在去公园的路上,她一直心不在蔫,也不跟我讲话,像在想心事,又像没有心思想什么心事,说严重点就是精神恍惚。
我想她是被吓的,要知道她现在确实面临着一个很不小的麻烦,你想呵,她这么一个乖女儿,突然被老爸发现了如此这般的不轨行为,当然她是冤枉的,今天这事我们俩双方都没有一点越轨行为,但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老爸怎么能善罢甘休?她的家里等着她的肯定是一场暴风骤雨。
还没到公园,经过一家电影院门前时,她忽然说不去公园了,咱们看场电影吧。我说行。现在这种情形,她说什么我都依她,看她那不好过的样子,我只能为她做到这些了。
我们就进电影院去看电影,直到坐在座位上之前,我们也没想问一问这电影好不好看。电影一开演,是一个很不错的外国片,别的不说,起码风光极美。她心情稍好些了,她对我说她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电影,上了初中以后就不怎么看了,因为没有时间了。
我说那你今天就好好看吧。
看电影的时候,她流泪了,因为那里面有一个人物的命运很不幸。她不愿让我知道她流泪,就用袖子偷偷地擦。
我忽然觉得她是那么惹人怜爱,这个清纯漂亮的女孩是那样幼稚得惹人怜爱。而且她还很优秀,她的学习是那么好。我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有了点自惭形秽的滋味。
黑暗里,我几次想拉她的手,但我忍住了。
电影演完我们走出影院时天已快黑了。我们要告别了。
我说现在你该回家了,你想好了怎么对你爸说吗?
她说:没想好。不过,我不用说,我什么也不用对他说。
我说:那他还能饶过你?听我的,在对付爸妈这方面我有经验,你就狠狠地认错,认得越狠,把自己说得越不对,就越容易过关。过了这么久,你爸也肯定思来想去地理智了,也许他不会太为难你,至少他不会一见面就打你了。
她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爸不会打我的,他只是会伤心。我爸对我抱的希望太大了,我又一直是一个很听话的好孩子。我爸一心想让我考北大,他当年没能上北大,他总说那是他终生的遗憾。他想让我替他来实现他当年的愿望。
我说,当爹妈的都这样,就我这个样子我爸还希望我上大学呢。
我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我去见你爸,我可以在你爸面前把今天这事的责任都承担起来,把你洗清爽,你就没事了。
她很感动地抬起眼看着我,说:“你怎么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我说:“我是不想让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我反正什么也不怕,我就这个样子,从来没好过。”
我这次说的是真心话。
她说:“想不到,你肯这么为我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不会有事的。今天能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们要不是学习太紧张,我很愿意和你交个朋友,我的朋友不多,但我很愿意有你这样的朋友。再见了。”
说完她扭转身很快地跑走了。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的人流里,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
我们的游戏到此算是最后结束了。她在开始时给我的那二百块钱,我在看电影时偷偷地塞在了她的衣袋里还给了她,她什么时候一摸衣袋就会知道的。我不想要那二百块钱是因为我不想在这个游戏里我与她以一种交易关系存在。因为我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想念她。要是我要了那二百块钱,那它就会横在我们中间,让那想念中掺进另一种滋味。
尽管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的游戏规则规定我们不能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我仍会想念她,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会想念她。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会想念她。
过了一些日子,我接到了一封信。我绝没想到这竟是她给我的信。因为不知道我的姓名和地址,信是她让长脖转给我的。当然她完全可以从长脖那里问出我的姓名和地址,再直接寄信给我,但她显然是想遵守我们当初定下的游戏规则。
信的全文如下:
你好吗?
你没有想到我会写信给你吧?
感谢你。别的不想多说了。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我一直为此而心中不安。
我骗了你。我们的那个游戏是骗人的。我不是想和你做什么游戏,而是想利用你达到我的一个目的。
那个花瓶是我故意打翻的,为的是想让我爸知道我在家里,让他知道我和一个男孩子在家里。我爸那天是不会追赶我们的,他在我们跑出家门之前也不敢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因此那天我并不多么害怕,我装作害怕是为了要瞒你。
原因嘛,我不想再瞒你了,我相信你能为我保密。那个跟我爸一起进了我爸卧室的女人不是我的妈妈。我事先知道他们会来。过去有一天,我身体不舒服,就从学校回了家,我躺在自己的小屋里时,我爸也正好回来了,跟着那个女人。我爸不知道我在家里。后来我知道那个女人总是在星期三来我家,因为她星期三休班。
后来我想到了这么个游戏。但这不是跟你玩的游戏,而是跟我爸玩的游戏。
那天我们逃出家门后,我想我爸肯定会进了我的卧室去看一看,他会看到屋里很乱,我把我自己的床弄乱了,就是为了让他看,还有烟味,他也能闻到,这也是我为你准备烟的目的。我爸对我抱的希望太大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太重要了。我的做法会让他痛心疾首,也会让他反思。
那天我回家以后,妈妈已经回家了,我爸当然是什么也没有说。我也保持沉默。晚上,我爸单独来到我屋里,他望着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孩子,他什么道理也用不着跟我讲,我都懂。我在他面前,仍然保持着沉默。我想对此我将永远保持沉默,对这一天的事我会永远只字不提。那天晚上,我只是在我爸离开时,我对他说:“爸,您放心我,我会考上北大的。”爸听了我的话,眼里竟有了一点泪花。他说:“好孩子。”就什么也不再说走了出去。
我的爸爸其实是一个好爸爸,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这个游戏没有白做。后来我爸不再与那个女人来往了。
只是对你,我一直心中不安,你一直是一个受骗者。虽然这样的欺骗对你本身没有什么损害,可我仍是为此而不安。所以今天,我把这一切告诉你,借以消除我的不安。我向你表示歉意。也向你表示谢意。
另外再说一说,那二百元钱你又还给了我,不知你是什么时候塞进我的衣袋里的。我告诉你,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我能懂得你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我们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但我想让你知道,所有的这一切,我不会忘记。
这封信就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彼此不知道姓名,所以这信写得开头既没有称谓,结尾也没有署名。
我把它好好地珍藏了起来。
我曾想给她回一封信,让长脖带给她。但后来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打消念头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因为我好几次提起笔来写也没有写出来,没办法,我作文水平太低。
我只是默默地想念着她。但我坚守着我们的游戏规则,“游戏之后双方不能发生任何瓜葛”。
有时候我想,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们在街上或是什么地点邂逅了,我们该不该走在一起说上几句话呢?要是说话了,我们就是违反了规则,因为按我们的规则我们应该“不再相识”。
也许,我们不用去违反规则,我们只要是相顾一笑,就是彼此心领神会了。然后,我们就擦肩而过。
但也许,我们连相顾一笑也做不到,因为我们在突然地见到了对方时,我们的心可能会一慌,然后便连一笑也来不及,就彼此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