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伸着手臂让宫女替她换上家常袍子,也不嫌皇后当着小丫头子们的面数落他显得丢人,反而大咧咧道:“赋雪身手够好,人也机敏,还有赵仲庭那小子护着,朕倒是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那陛下就没什么替赋雪担心的了吗?”
武帝皱着眉头道:“那也不是。朕担心的是,赋雪这一跑出去,见多了世面,恐怕以后咱们北朝的皇宫,就关不住她喽。”
陈皇后“嗨”了一声,“陛下要关她做什么?咱们好好儿的把她养大,平平安安的把她嫁到婆家去,不就妥了吗?”
武帝笑道:“朕的长女凝雪、次女溯雪,那没错,那是做个当家主母的好料子,三女飞雪、四女沁雪,这两个就算了吧,朕合计着,她们这一辈子也只好做个公主,就是嫁给王侯将相,恐怕她们都嫌委屈。可若是赋雪啊,朕还真说不准。别说赋雪自己那脾性,恐怕不愿意轻易嫁人,就是朕,也总觉得全天下的男子,全都配不上朕的赋雪。”
陈皇后哭笑不得:“若是天下父母,都像陛下这般挑剔,那民间就必定是处处佳偶佳话,绝无什么痴男怨女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侍婢通传:“赋雪公主到。”
陈皇后连忙叠声:“快进来。”
赋雪左手拎着一柄宝剑,右手拿着一张礼单,入得殿来,礼未行完,先笑一声:“刚刚在殿外听说父皇挑剔,不知挑剔了什么?”
武帝白了赋雪一眼,自己坐了上座,“朕正挑剔你的夫君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嫁出去。”
赋雪也不顶嘴,依旧笑道:“那父皇可要好好替儿臣挑剔挑剔,儿臣若要嫁人时,必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子,否则,宁可不嫁。”
武帝点点头:“嗯,不愧是皇室中人,有志气!可惜世上最好的男子已经娶了你母后了,你不宜期待太高,还是放低些要求吧。”
被陈皇后一口啐开。
陈皇后拉着赋雪的手在自己的袖子里捂着,关怀的问赋雪:“女儿将要出门,怎么不在自己宫中打点行装,莫不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赋雪点头:“正是呢。女儿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刚刚开了内府仓库自己寻了一把,过来告知母后一声。”
陈皇后看一眼那柄宝剑,不以为意:“是当年南朝柳皇后所用的朱砂剑啊,朱砂剑虽然是奇珍异宝,可也没有我的女儿珍贵,女儿你拿去便拿去,何须特地来说一声。”
赋雪抿一抿唇,随后扬眉一笑:“这么说来,这些宝贝,女儿也可随意取走了?”
武帝好奇道:“你还拿了什么?”
赋雪于是将礼单奉到武帝手边:“儿臣带着五十精锐此去,若通关过卡,必然妆作商贩。所以儿臣便寻思着,取些字画典籍、金瓶玉砚,假作货物,待得运到南朝,或是用来贿赂那些江湖门派,或是用来疏通官府关节,都甚是方便。”
武帝略扫一眼,只见礼单所列条目,俱都甚是妥帖,没有什么贵重得打眼的北朝皇室专用珍宝,也没有什么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易碎品,心下快慰,“赋雪想得周到。”
武帝将礼单还给赋雪,“就照这样办吧。”
又屈起二指,敲桌思索了一阵:“赋雪,你此去,若当许谁好处,土地或者赋税,你自己裁量即可。若是该调人的地方还是要调,暗桩埋下去就是要用的,不必太过心疼。所有突发事件,你都可自行抉择如何应对。”
赋雪答一声是。
告退回到自己宫中后,赋雪也不催促那些宫人替她收拾行装,只是独自坐在长信宫的屋顶上抚摸着朱砂剑。
赵仲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窜上了屋顶,给她披上了一领薄披风,“屋顶风大,公主还是小心。”
“拿酒来。”
赵仲庭默默消失,没过一会儿便再次出现,一小瓮梨花白被递到赋雪手里。
赋雪拍开酒封,仰脖喝了一口。
溢出的酒水顺着下巴、脖颈滴下,透明的酒水在莹白的肌肤上流淌,被黄昏时候的阳光折射得美如梦幻,赵仲庭一息呆滞,侧头不敢再看。
“铮”然一声。
朱砂剑已经出鞘,盈润如玉的剑身泛着美丽的绯红色,赋雪将它举起,置身在美丽的霞光中,无比璀璨。
如她纵马欢歌的上一世。
纵使那一世,她几乎每分每秒都活在乱世流离中,刀枪箭雨、朝不保夕。
可是,那些沙场点兵、剑气凌云的快意,那些投鞭断江、横槊赋诗的豪情,那些拼死搏杀,那些浴血奋战,怎么能忘?怎么能忘?
那样精彩辉煌的一世,最终却那样屈辱的断送在叵测的人心里,断送在毒辣的阴谋中。
她还非常清晰的记得这柄剑,是她在收复南朝繁华地江都城的时候,城中的名匠特地为她打造的。
白鲨皮作鞘,金丝楠木作柄,剑柄上复用红丝细细缠绕,一寸寸从鞘里抽出剑刃来,如美人红颜一分分从扇底露出。
用朱砂剑伤的人,哪怕是破了再小的一个伤口,肌肤上都会有明显红印,极难消退。
她本奉它为至宝,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却在情急之时,为了救结义兄弟的妹妹,主动露出破绽,将剑丢弃在了北疆战场上。
那是一个多么清甜可爱的女子啊,在自己伸出手去拉她上马的时候,她所露出的那一种羞怯表情,几乎令同为女子的自己也生出了无限怜惜。
可惜流年偷换,所有美丽的当初,到最后都变得丑陋无比。
梨花白虽然是好酒,但也不足以令赋雪沉醉。“此生休”之后,她再也不敢放纵自己沉醉。
赋雪便将所有的余酒都用来浇剑。
梨花白,朱砂红,洗的干净剑身,洗的干净人心吗?
从北朝的都城咸阳城出来,条条路都是大路,条条路都是好山好水好风景。
赋雪悠然自得的骑着一匹全身毛色乌黑油亮的好马,穿得却非丝非绸,一件蓝色的绣仙鹤纹半臂,一条白色的齐胸缎子长裙,再加上头上一支寻常银钗,普普通通的质料便足以衬得她秀丽清爽。
她和赵仲庭原本领着五十人的队伍一同行动,但刚一出京,赋雪就把五十人队打发开了,让他们扮成商队先走,自己和赵仲庭二人坠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岂料刚行了个三五十里地,就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现。
赋雪一见此人出现就感觉不妙,侧身问身旁另一匹马上的赵仲庭,“你之前说他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