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一层黑纱笼罩,转瞬间,天雷滚滚,隔着浓密的云层,大雨轻泻而下,雨滴子一颗颗密集地砸在地上,很快“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在耳边,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下,地面仿佛被砸开一道口子。
连衣浑沌的大脑,寄居着许多记忆,苟延残喘的呼吸,醒在一个破旧的静心庵里,里头荒草丛生,除了她自己,庵里还有两个年老多病的老修,她们都是这庵里的老人,一个说:“涟漪你快死了,是我们用秘法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个说:“涟漪命硬,一时半刻死不了。”
她们各有说法,涟漪也不辩驳,她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李连衣是个鬼,她被自己的情郎给害了,头七那日,小鬼来捉她,那日正逢鬼节,阴气重得很,连衣凭借一腔怨气,竟然从小鬼手上挣脱,跑远了。
连衣没甚么法力,跑掉也是因为一点孤勇,还有一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不甘心自己死得那么凄凉,而他却过得那般逍遥自在。她还有好多事情弄不明白,譬如为什么自己的情郎成了负心汉,她到底是怎么死了。
带着这点执念,连衣又躲回了自己的家,她住在自己阁楼里,窥探她的男人。这个男人已经住进了李宅,李家的财务都属于他的了,花厅里还供奉了涟漪父母的灵位,但没有涟漪的,因为她是个没出阁的小姐,一个没嫁人的姑娘,生不能入自家祠堂,死也去不得夫家祠堂。李连衣,注定是个孤魂野鬼。
情郎又有了新的情人,连衣观察了数月,那女人也不算多标致,甚至还比不上自己,但他很喜欢她。他们很缠绵,比自己与他浓情蜜意的时候,还缠绵得多。
又过了半月,连衣照旧躲在房梁上,他们在你侬我侬的说情话,一个说:“李家都翻遍了,找不到东西。”
另一个说:“东西保不齐在李连衣身上,她那个死鬼,死了都不安分,灵丹竟然练不出来。”
炼丹?那是什么?
连衣竖起耳朵,她还想听个明白,却一阵妖风起,连衣还没睁开眼睛,耳边就传来黄钟大吕般的声音:“无知小鬼,还不速速就擒?”
“啊!”连衣反射性的蹲下躲藏,她知道地府又来抓人了,她已经多跑了一个多月,其实她早该滚去地府喝一碗孟婆汤了,但她白日里躲在花瓶里,晚上才出来溜一溜,总是保持着侥幸的心态,她只是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真的那么难吗?
她抿着唇,心却沉了沉,这下完了,肯定会被抓回去。
连衣要跑,可四周都是无形的墙,困住了她。
底下的狗男女出去了,连衣也要跟出去,可判官已经现身,判官大人手持判官笔和生死簿,“大胆李连衣,明明已经是死人,为何还在阳间逗留厮混?想跑?你认为本官还会让你逃第二次?”
连衣有苦难言,她指着外头的情郎,“大人,负心汉伤我性命,我是冤死的呀!”
判官大笔一挥,连衣魂魄蹿到院子外头,她的情郎竟然抬了锅炉,在炼化她的尸首,炉中女子衣衫尽去,连一件遮羞布都没留给她。连衣瑟瑟发抖,大眼睛里有泪水滚出来。鬼魂哭不出来眼泪,她用手指擦,怎么都没有泪滴。
心头一丝悲凉,一阵厌恶,一份怨恨。
狗男女在丹炉前至少炼制了半个时辰,毫无所获,那女子道:“不如剖开她的头颅,看看李家灵丹在不在里头?”
杀身之祸,解衣之辱,如今还要加一条,车裂之罪。
连衣张着苍白无力的爪子就往男人脖颈掐去,耳边又来警告之声:“不要放肆!鬼魂不可在阳间作乱!本君在此,焉容你杀人?”
李连衣拧身对判官跪下了,“小女子有大仇未报,不能去地府,大人开恩啊!”
判官打开生死簿,瞧了李连衣的命牌,“你是个死人,没有阳寿了,什么都做不了,快跟本官回去。”
李连衣依然跪在地上,白衣的女子瘦弱不堪,两只手匍在地上,似想抓住红尘俗世的一点甚么,眼眶内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球,似乎又在隐忍痛楚,锥心刺骨,如利刃般一刀子一刀子戳入她的心扉。
她不能,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你可知,本官手中有多少冤魂?”
李连衣抿嘴不语,眼神中透着一抹坚定,又有一丝疯狂和苍凉。
她的悲恸令人动容,刚刚那幕他们亲眼所见,那两人丝毫不顾念旧情,对一具尸体竟做出如此天地难容之事。
“大人,鬼门关八月十五闭合,闭合的时候,天宫和地府有一个时辰的缝隙,天上一瞬,地上一年,那一个时辰,足够这小女子再活三年了......”
黑无常凑到判官耳边耳语几句,白无常也附和,“是呀,咱们将这女子丢入鬼城丰都,她在那里寻一个躯体,再活三年,那是没人晓得的。”
判官不语。
连衣已经听出门道来,“多谢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多谢判官大人,小女子手刃仇人之后,自当认罪伏法!小女子来日在阎罗殿,给几位大人当牛做马,报答几位的恩情!”
判官翻开生死簿,道:“丰都有一女子今晚气绝,你且去外头守着,等她身死,你再附体过去。”
连衣连连磕头,“是!是!多谢大人,多谢判官大人!”
黑白无常随陆判走了,连衣出现在丰都,躲在了这破旧的静心庵外头。这儿可真破的很呐,里头说是个庵,说是个地方,可那墙上的风洞,屋顶的破瓦,风呼啸的吹入,无一不昭显,这是个破地方,是个缺吃少穿缺衣少粮的破地方。
可她没思考的时间,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好在小尼姑身边没人,大概替她煮稀饭去,连衣等待的略略焦虑。
小尼姑戈涟漪的魂魄去了,趁着尸体还热,连衣来不及细想躺了进去。
魂魄紧密重合,无缝连接。
自然的,李连衣成了戈涟漪,一个十六岁的营养不良的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