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边塞,金沙城城主府中,三个战甲加身的男子正围桌而坐。除却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的副将高昌以外,其他两人,一则张扬傲然,俊逸疏朗,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炽热火焰,一则雍容贵气,龙章凤姿,好似瑰丽夺目的绚烂宝石。气质悬殊却同样引人注意的两个男子,在这西北地界,除了奉旨迎战的叶疏狂和萧陵,又还能有谁呢?
“可恶!那劳什子监军真该拖出去喂狗,自打他来了以后就没有一件好事!”狠捶了一记桌子,一张古铜色的国字脸涨得通红,高昌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次一战,明明都安排好好的,只让他死守中军不出就是。可他就怕我们抢了功劳,没打过仗还敢带了人马四处冲撞,乱了我们的阵营不说还被贪狼族杀的七七八八!现在居然还有脸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他娘的就是个孬种!”
将一纸诏书扔得远远的,叶疏狂额角青筋直蹦,通身迫人的窒息感更加浓烈,却也只能勉力稳住沉声劝慰:“好了,少说两句,杨益再怎么蠢笨误事也是陛下派来的监军,他有本事让陛下申斥我们第一次,就免不了有第二、第三次。遇上这等小人,你若再沉不住气,连我也保不了你。”
“可是将军……”急得面红耳赤,高昌还欲开口,就叫一边的萧陵给截住了话头:“你家将军说得没错,就算那杨益再不是个东西,我们也不能对皇帝派来的监军有所不满。这一点,不仅你要做到,还要让下面的人也做到,明白了么?”
咬咬牙,高昌深吸了口气,到底是强自冷静了下来:“好,末将知道了,将军和王爷放心,末将这就吩咐下去!”说完,他拱了拱手,再不多啰嗦什么,一甩战袍就走了出去。
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叶疏狂微阖了双目,一副疲累极了的模样:“若不是疏月还在京中,我必活剐了杨益!”
牧凉和贪狼联手,以三十万大军直压西北边界,这在以往,还是从未有过的局面。金沙城的常驻军仅有十万,加上他和萧陵带来的人马,也不过二十万。更何况,贪狼族本就是游牧起家,全民皆兵,战力惊人,以一敌十都是有的,还不说大雍这边的人少了十万之多。甫一出战就遇此等强敌,可谓是险恶至极。
偏偏萧隐为了掣肘,将叶疏月圈禁宫中的同时还另外派了杨益这个监军,令他们处处受限且不说,在所有人都为守关之战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时不时地给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他叶疏狂七岁就上得战场,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一仗!内忧外患,简直糟糕透顶!
“我的这位皇兄啊,永远是猜度人心的高手。”一身铁色的铠甲,萧陵眼窝深陷,仿佛宝石蒙尘,隐约地有了几分落拓的味道:“他一出手就抓住了我们所有人的软肋,毕竟,连我都不知道,疏月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这是他率军到达金沙城后不久才传来的消息,乍一听闻的当口,他是又喜又惊,然后便觉五内俱焚,满腹忧心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就算退一万步说,哪怕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只是萧隐假意放出的消息,可他和叶疏狂,甚至疏月本人,又有哪一个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冒险呢?血缘至亲,这是他们根本就割舍不了的感情,而萧隐,则是早早地就摒弃了这些,所以,他才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利用和胁迫他们。即使他们都清楚其中的手段和陷阱,可为了至亲至爱,他们不接也不行。
“哼,把我们两个放逐出京,还借口战事需要拿走了镇北王手里的大半军权……”叶疏狂冷冷一笑:“这下子,这位皇帝陛下在雍都可就高枕无忧了。”萧陌再厉害,没有足够的力量,又哪里能翻得了天去?只怕此时也跟他们的情景差不多,困顿的几乎无法动弹了吧。
“自从千雪的事情之后,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再没有半分信任了。连林太傅和皇叔他都能恨得下心杀害……”重重地叹了口气,萧陵也不明白为何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们不在京中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懂,他如何能对千雪下得了手。”
手中的动作不由僵住,叶疏狂抿了抿唇,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遭,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萧陵,你还记得当年的泽国么?”
自幼在云府长大的他,几乎被云归远视为半个儿子。云千雪的事情,对他而言算不上秘密。只是个中细节,他并不了解,否则倒是可以推断出一二来。
“嗯?”再想不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萧陵显得有点诧异:“你是说,灵族世代居住的那个泽国?”那个被他们大雍一手覆灭了的隐世之国,据说其国人血脉皆是自远古承袭而下,十分奇特,且往往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极为的妖邪诡秘。
点了点头,叶疏狂继续问道:“陛下和灵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他总觉得,萧隐对于千雪真实身份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泽国被灭之时,他们这一辈人都尚且年幼,按理来说,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应该立刻就将她押入昭狱才是。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连他们都不晓得的隐情。
“这个嘛,早年我倒是有所耳闻。”摩挲着下巴,萧陵一脸的若有所思:“灵族前一代国主最善相面,据说一看一个准,比那些铁口直断还神。当年他应父皇之邀来宫中盘桓了几日,偶然看见了正怀着皇兄的宁妃娘娘,当时便说她眉宇间煞气太重,恐怕怀着的这一胎将来也必定会于大雍江山有碍。”
“所以先皇后来才愈发疏远了宁妃,而陛下也因此自小就不受宠?”叶疏狂皱了皱眉,他自幼长在军营,对宫闱内事向来不曾关心,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点了点头,萧陵也颇有些感慨:“虽然他只是随口一提,也并没有当着谁的面说出来,但宫中本就没有秘密,后来不知怎的还传到了父皇的耳中,说宁妃肚中的孩子就是亡国妖孽,是非除不可的。若不是父皇当时子嗣单薄且太后娘娘极力阻止,只怕皇兄根本就没有降生的机会。再加上,后来出世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父皇对皇兄也就只剩下厌恶了。”
“难怪……难怪他知道后会是那样的反应……”暗自思忖着,叶疏狂并没有打算把缘由告诉给萧陵。毕竟,云千雪的身份过于敏感,而萧隐对于这些事情,又显然太过在意,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再多一个人身处险境,自己又何必拖人下水呢。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一番陈年旧账,萧陵实在是想不通叶疏狂为何会提起这一茬:“莫非千雪和云家还跟当年的灵族有关系?”
露出一抹带了十足苦涩意味的笑,叶疏狂也不多做解释:“我回京比你还晚,哪里还能知道更多呢?只是陛下如今愈发捉摸不透,我有些担心罢了。”
被困住或是被打压都没什么,他们是臣子,受了也就受了。可如果,那个他们一心拱卫着的人想要的是他们的命,所有的事情便都不简单了。
“但愿状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吧。”眼眸中闪过不为人知的忧虑,生平第一次,萧陵的心毫无征兆地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