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冒小说家
我是小说家。
现年三十五岁,七年前成为小说家。二十八岁时推出的小说《电子工学游击队》成了销量突破六十万本的畅销书,之后又完成了《光纤之爱》、《感伤非晶质》、《东京计算机殊死战》以及《微波大都会》等胡扯的小说,也都经常打进畅销榜前几名。推出处女作的时候,我还在一家美商计算机公司“克雷研究”的企宣部门任职。
从上班族变成小说家,我有了三点变化。
首先是出名了。
其次是富有了。
还有就是发福了。
“喂,请问是奥手川先生吗?”
一通电话打到了我的工作室,是个陌生的声音。
“哦,我就是。”
停下在打字机上打字的手,我如此回应。
“冒昧地请教一下,您,是否常去横滨的关内游乐呢?”
“不好意思,电话专访还是能免则免,因为电话采访所写出来的东西,往往和我说的内容不一样。”
对方没有搭腔,看来并非出版社的人。
“请问,您知道关内吗?”
“关内我知道,不好意思,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是关内一家俱乐部‘茱莉亚’的经理。”
“那又如何?”
“您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们这家俱乐部。”
“关内嘛,我只知道一家叫做‘扉’的俱乐部。”
“咦,是‘扉’啊?您经常去那里吗?”
“就一次而已,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上个礼拜呢?”
“不不,去‘扉’的那次,是在我还没有写小说之前,有八年了吧?不,也许更久了。我还是个上班族的时候,客户带我去的,记得那里的消费贵得吓人。”
那头传来用手掌捂住话筒的声音,经理一时没跟我讲话。感觉那头不只一个人,好像有人在小声谈话。
“事情是这样的,说来实在很不好意思,大约两个月前,有一位自称是小说家奥手川先生的人,经常光顾本店。”
我不禁苦笑。那是冒牌货。
“那不是我啊。”
“有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我们这边还有一百六十三万八千元的账单……”
“请等一下,那跟我可没有关系啊。”
“是……是,我明白,那全都是我们的疏忽。”
“可是,这未免太奇怪了,冒牌货的西洋镜应该很容易拆穿才对啊。”
“这么说或许显得我们有些自大,可是,本店经常可见财经人士等各界名流,如果成了企业往来的关系,一个月签账超过两百万的情况也不少,所以呢,面对有身份地位的客人,如果我们怀疑对方的身份,后来发现真是本人的话,可就是无可挽救的严重失态了。”
“长得像我吗?”
“不好意思,请教一下……您,最近是否稍微发福了呢?”
“我比刚推出作品时胖了十八公斤。”
“请问,您推出处女作《电子琴游击队》的时候,书中不是有您的照片吗?”
“是《电子工学游击队》。”
“啊,真是抱歉,因为我女儿正在山叶学电子琴,一不小心就讲错了。”
“那倒无所谓,记得那本书里是有我的照片……”
“那帧照片和您现在的样子相比,不好意思,是不是……”
“差别相当大。这不用讲也知道。只不过,自然也是我本人。”
“还有,那位来到本店的奥手川先生曾经带了几本大作来,还帮人家签名,我也获赠一册,店里的小姐们也……”
“我才不会带着书上酒店,那么丢脸的事情……”
“店里还有一个小姐,怀了先生的孩子。”
“胆敢到处签名的家伙,这种事情八成也做得出来吧。”
“事实上,那位小姐,现在就在我身旁,她相信自己交往的对象是真正的奥手川先生,任我说破了嘴都没用,我们现在就在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您过来见个面?”
一见到我,只说了声“不是啦啊啊啊”就趴在桌上哭起来的女人,该怎么说呢,太完美了。白色的洋装,白色的蕾丝袜子,配上艳蓝色的鞋。脚踝曲线优美,皮肤光滑细致,晒成小麦色,瓜子脸大眼睛,只能以完美来形容。
中年经理不断安慰抽噎的女人。
“看吧,我就说你被骗了嘛,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将手帕递给女人。女人泪眼汪汪地看着我,伸出曲线美如遥远彼方珊瑚礁海岸的手臂,接过手帕。她的名字是睦美。
我邀请睦美到我所知道的最豪华的餐厅用餐。她穿着草绿色套装,戴了大贝壳项链。在柔和的烛光下,睦美看起来跟我高中时迷恋的意大利女星非常像。跟熟识的服务生提到这一点,他却表示根本看不出来,可见是我已经完全迷上了她。因为我有个毛病,只要是自己迷恋的女人,个个都会被我看作是那个意大利女星。
前菜是凉拌虹鳟。
“不好意思,这么问或许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那个人,跟我像吗?”
睦美凝视着我。她咬着下唇,好像在忍耐什么,视线一直没转开。
“现在这样看的话,一点也不像。”
听到回答说不像,我不禁愕然,并且嫉妒那个冒牌货。
睦美喝了海龟咖喱汤,我点的则是栗子浓汤。
“不过,我觉得,那个人跟我,至少有一点很像。”
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啊,自己将说出做作的话来。
“就是欣赏女人的眼光相同。”
睦美抬起头来,说道:“别开这种玩笑。”
我觉得很难过,深怕说出这种做作的话而惹她讨厌。可是,会爱上在店里签名的男人,这种女人,我应该不至于拿她没办法吧。
重点是,我才是正牌啊。
“不是开玩笑的,我也喜欢你。”
我们喝着冰得很透的福乐里博若莱新酒。睦美的酒量似乎很好。
“那个人没有这样说过。”
“没说过什么?”
“没说过喜欢我。”
“可是,你们不是曾经交往吗?”
“他来店里也会点其他小姐。”
“这就怪了。”
“好像还跟其他三四个小姐做过吧。”
“做过?做什么?”
“就是上床嘛。”
隔壁桌的客人看着我们。睦美的神色丝毫未变。
“可是一直没跟我做。”
“是吗?那很好嘛。”
“好在哪里?”
“一直没做,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吧?”
“只是不想做而已。”
“可是,最后还是做了?”
“你这么在意做了还是没做,不太好吧?”
睦美说着,将炭烤鸭肉送进嘴里。
“看过我的作品吗?”
“全部。”
“全部都看过?”
“因为我是你的书迷呀。”
“原来是我的书迷啊。”
我露出不正经的笑容。
“可是睦美,你跟那个人的关系,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你可以叫我小美,睦美是我的本名。”
“小美。”
“其实,我是因为崇拜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睦美扑哧笑了出来。为什么笑呢?
“真搞不懂,正牌这么在意冒牌货,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这是因为,我想知道小美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我是因为以为那是你才喜欢他的,不是吗?”
“也是,那么,不论那本书的作者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无所谓吗?”
“书迷就是这样的嘛。”
“嗯,等一下,等一下,这里有一件不容否认的事实,也就是说,我才是实际写书的人。”
睦美又笑了。
“这个我知道呀。”
“你不能喜欢我吗?”
睦美收起笑容,低下头,从象牙烟盒里取出细长的美国烟,点了火。然后,她抬起头,说:“这是感觉的问题。”
“我原本应该爱上的是你,结果却认错对象,不是吗?”
“孩子呢?”
“下个礼拜,要去拿掉。”
我听了这句话很难过,好像那是因为自己行为不检造成的。
我带了一束花,以及签了名的、最新出版的《超LSI俱乐部通讯》,来到睦美的公寓拜访。睦美没化妆,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睡袍,可是这样就够美了。
她帮我泡了杯咖啡。
“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吗?”
或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脸颊似乎消瘦了些。
“嗯,谢谢你每天打电话来,让我免于陷入低潮。可是,接了这些电话,不知怎的,让我觉得拿掉的好像是你的小孩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我心里想。
“电话里提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你是为了安慰我才会那么说的吧?结婚这种事,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是认真的。”
离婚后,我的身边有三个情妇,可是自从认识睦美以来,都渐渐失去了兴趣。
睦美的公寓是间1DK房1,里面有画架、画布以及油画颜料。她曾说过,自己想当画家。因为想要有时间作画,原本以为去陪酒比较有空,没想到事与愿违??
“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干吗?”
“不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吗?”
“可是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哪看得出来啊。”
“我瘦了四斤。”
睦美合上打开了的《超LSI俱乐部通讯》,悲伤地望着我。
“我尽量少喝酒,勤去游泳俱乐部,每天做桑拿,睡觉的时候还在小腹裹上保鲜膜。”
“你在减肥吗?”
“没错。”
“为什么?”
“我想回复到处女作上的照片那时的模样。”
我坐在床边,睦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为什么先来店里的不是你呢?”
“我也想过,事情相当复杂,该怎么说才好呢,我俩原本命中注定是应该相爱的,无奈却出了差错。”
“差错?”
“我们被拆散了。”
“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呢?”
“小美跟我之间,有一个幽灵。”
“是那个冒充你的人。”
“如果是别人或许还好,总之,我宁愿你是被其他男人抛弃。”
“嗯,我明白。”
“没错,既然是我的书迷应该就会明白,模拟式的时间之流是由数字式的刺激所支撑,反之则绝对不然,这是我的作品一贯的主题。”
“能不能说得浅显一点?”
“比方说,牙痛会左右一个人的人格,诸如此类的。”
“那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吗?”
“小美,你是如何称呼我的那个冒牌货的?”
“起初我称呼他老师,但他表示不喜欢那样,于是改称奥手川先生,虽然他要我直接喊名字——淳。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对自己崇拜的作家这个样子,所以一直称他奥手川先生,只不过奥手川称呼起来实在不方便,太长了。”
“现在,小美就只用‘你’来称呼我,可是,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奥手川淳啊。”
“这我知道。”
“情况对我来说很不利,你跟那个冒牌货做得很顺利吗?”
“什么事?”
“做爱。”
“怎么问这个啊。”
“这很重要,因为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婚的。”
“跟你太太在这方面不协调吗?”
“先别管那个。你会和冒牌货一起到吗?”
“是说高潮吗?”
睦美脸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子,可是嘴角却浮现出笑意。高潮的记忆是可靠的,无法掩饰。
“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
“像你这个年纪,重要的是爱情,与c茎大小没有关系。”
“说得这么露骨。”
“如果有爱,就会有高潮。”
“这是在说教啊,因为我刚去堕胎就来消遣我。”
“抱歉,不过,你爱上的是冒牌的我,明白了吗?在你的眼中,其实我才是冒牌货。”
“回去吧。”睦美说。盈眶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浮现血管的手背。她历经复杂的情事,身体又因为堕胎而处于最糟糕的状态。一开始,睦美是奥手川淳这个小说家的书迷,然后才爱上了出现在眼前的“奥手川淳”。奥手川淳这个名字原本只不过是层外衣,但最终剥掉了这层外衣,将她引向匿名的高潮之中。
“那个冒牌货很好色吧?”
“花招是很多啊。”
睦美哭着回答。睦美被抛弃了,被奥手川淳这个名字,以及剥掉衣服的裸男,双重抛弃了。
遭到抛弃的女人,不,即使男人也一样,会渴望高潮,会被相似类型的异性所吸引而去黏着对方。不用说,那个对象的名字、背景和之前的都不会相同。可是,我的情况呢?名字和背景相同,类型却截然不同。
如果睦美是计划性地去接近小说家的话,事情还比较简单。哎呀,原来这一位才是正牌,把对象换成我就好了。如果是因为“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与地位或名声什么的都没有关系”这种单纯的感情而爱上冒牌货的话,我也还有希望,但睦美的情形并非如此。支撑她的是“被自己崇拜的小说家爱上”的那种骄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到底算什么?在睦美的眼中,我只是个多余的冒牌货,其他什么都不是。
我前往“克雷研究”拜访一位老友。他是全日本数一数二的计算机工程师。对于我的提案,他摇头直说不可能。
“拜托,尽量帮我试试看,人脑处理不来,请人工智能帮忙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我请睦美回答了五十题的问卷。请她尽可能想出与冒牌货有关的事情,同样制作出五十个项目的数据。我自己也提出五十个项目的数据。从身高体重开始,到父母的职业、喜欢的食物、喜欢的电影、喜欢的音乐、喜欢的职棒队伍、体臭、穿着的喜好、香烟、健康状况、蛀牙数目、喜欢哪种酒;如果是威士忌的话,是波本、苏格兰、加拿大还是爱尔兰的;喜欢哪种鸡尾酒、寿司会从哪种开始吃、练过何种运动、喜好的体位、性感带、报纸从哪一版开始看、对马克思主义的评价等等。我明知这不过是比计算机算命高明不了多少的无聊把戏,却像溺水者抓到一根稻草似的。由于睦美的事情,我连工作都荒废了。
“你真是个蠢蛋,当年你被老婆抛弃跑来哭诉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蠢,没想到现在更差劲,我原以为小说家的脑袋都很灵光,大概只有你例外吧……”朋友一面唠叨着,一面将数据输入计算机。
“博尔赫斯还真可怜。”
朋友敲打着键盘这么说。
“博尔赫斯是什么?”
“一个月前才进来的超级计算机,我的个人计算机也和博尔赫斯联机。”
“为什么可怜呢?”
“博尔赫斯一秒钟可是能够做十六亿次浮点运算的,大概会抱怨处理这种事情太好笑了吧,要是太过无聊的话,博尔赫斯可是会拒绝解答的。”
说着,朋友露出了贼笑。
“话说回来,出现冒牌货,不就证明你真的很有名了吗?”
“认识那个女人以前,我也会像你这样贼笑。”
“嘿,博尔赫斯准备好要模拟了。”
“取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个人一样。”
“非常可爱呢。”
“你总是说机器可爱。”
“因为人类需要自我确认,麻烦死了,好比尊严什么的,博尔赫斯可是打从诞生起就拥有尊严啦。”
“计算机也拥有尊严?”
“有啊。”
“没有感情吧?”
“自尊可不是感情嘛,太糟糕了,亏你还是个小说家。所谓自尊,不就是非常了解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就清楚表明办不到吗?也就是维持自我的格调,不是吗?”
计算机屏幕上浮现各种记号和文字,排列组合之后又消失。
“很厉害吧?”朋友非常得意。
“哪里厉害?”
“连哪里厉害都看不出来?我看你还是别再写那种卖弄高科技的小说了,博尔赫斯现在正在逐项模拟,三个人各五十项排列组合的仿真,如果要你来做的话,可能要花上好几千年。换个话题,你的前妻现在怎么样?”
“很好啊,我偶尔会问问我儿子,听说她会上游泳班或者瑜伽班还有蛋糕烘焙班,好像正和一个大学的篮球教练交往。你呢?”
“我再婚啦,老婆是一家咖啡进口公司的经理,才三十来岁,她是第一次结婚。她总觉得很了不起,哦,我是指我的前妻,了不起,我这种人,只相信博尔赫斯。嘿,结果出来啦,这是什么?鲤鱼?鲤鱼是指什么?”
是广岛鲤鱼队。因为我、我的冒牌货,以及睦美都是鲤鱼队的球迷。
“这是什么意思?”
“白痴,还不明白吗?就邀人家小姐去看棒球啊,运动比赛应该很纯洁,也可以说有点孩子气,所以才合适嘛,没有奇怪的腥膻味,只是打打跑跑而已,何况冒牌货跟你是同一队的球迷,过去的美好回忆将会在你的身上重叠,岂不是太完美了吗?”
横滨球场,鲤鱼队对鲸队的第八战。我一提出去看棒球赛,睦美就兴奋得大叫。四年前的一月,我曾与古叶竹识教练对谈,自那之后便成为鲤鱼队的球迷。
比赛呈现远藤一彦与高木宣宏的投手战。三局下半,雷王挥棒从中间方向右侧穿越,护送之前安打上垒的加藤博一回来取得一分。风冷冷的,可是生啤酒喝起来依然美味。那是因为睦美坐在旁边,大腿就挨着我的缘故。睦美穿着紧身皮裤配银色凉鞋,上面是绸缎T恤,嘴里塞满了爆米花。
“小美怎么会变成鲤鱼队球迷呢?老家在广岛吗?”
“不是,那是因为鲤鱼队的年轻球员个个都长得很帅,不觉得吗?好比高木宣宏就是,其他像是山中洁啦,高桥庆彦啦,小早川毅彦啦,川口和久啦,还有森协浩司,全都很帅。”
“长相还真是重要啊。”
“俗话说不能够以貌取人,那是骗人的,外表就是一切。”
“可也有句话叫虚有其表不是?”
“那是因为受别人的信息所影响吧?如果有自己的价值观,用外表来下判断并不会出错。”
那么,我那个冒牌货的情形又该如何解释呢?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可是睦美到底没有识破不是吗?是不是长得比我帅得多呢?这些思绪在第五局上半被衣笠祥雄的一支阳春全垒打给吹散。我们手握着手,站起来大声欢呼。
七局上半,高桥庆彦获得四坏球保送上垒。高桥自六月开始排在第三棒。无人出局一垒有人,打击者是山本浩二。“跑啊!高桥!”三垒旁的观众席传出这样的加油声。
“目前的情况可不宜轻举妄动。”
“为什么?”
睦美最喜欢的好像就是高桥庆彦。
“应该让浩二好好打击才对,一下子离垒一下子离垒的,岂不是会让浩二很难打?浩二可是第四棒,不是第二棒。”
“高桥很厉害,我希望他盗垒,因为我喜欢看他跑的样子。”
高桥大幅离垒。为了防止他盗垒,远藤费了好些工夫牵制,山本浩二只好一再离开打击区。结果,等了一分钟多的山本忍不住出棒,将第二球打成近距离的滚地球,造成双杀。
“看吧,就是因为高桥一再离垒才会错失机会,不是吗?今天远藤的表现非常好,没有什么人上垒呢。”
不论远藤或高木都投得可圈可点,比赛进入延长阶段。
第十局上半,第一名打者是高桥。第一球他用力挥棒,可惜遇到指叉球而落空。第二球滚到了三垒前,落点绝佳。
再度出现无人出局一垒有人的局面。这回高桥离垒的距离缩小了。可是,山本浩二在指叉球的威力下挥棒落空遭到三振;长岛清幸则遇上快速球,击出三垒的界外飞球遭到接杀。接着轮到小早川,我最喜欢的选手。可是,小早川一站上打击区,高桥再度大幅离垒。高桥这个笨蛋又要让小早川不好打了,我正这么嘀咕的时候,一个更大更洪亮的声音响起:
“跑啊!高桥!”
是个男人的叫声。一瞬间,睦美的表情抽搐。叫喊的男人站了起来。睦美战战兢兢回过头,好像要看什么可怕的东西。接着她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
如果将我自己比作汉堡,冒牌货的相貌就是可丽饼包小牛里脊。虽说同样是牛肉,外观和味道却截然不同。睦美有如梦游一般走向里脊肉,高桥盗垒失败了。
三天后睦美来电:
“对不起,那个人说,他一直很喜欢我,因为听说我是你的书迷,最初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才说谎的。之所以会点其他小姐,他说是因为太喜欢我可是又难为情,当然跟她们也没有做。经理后来找上你,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账单上签的是你的名字,没办法对公司交代,不过,现在钱都付清了。因为对你造成了莫大的困扰,他说想请你吃个饭赔不是,可以吗?”
本文选自《跑啊!高桥》,(日)村上龙著。由浦睿文化特别授权《悬疑世界》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