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咕噜咕噜……”

李哪吒只来得及短促喊出简单的词语，然后又咸又涩的海水便吞没了他的声音，并不断地从他口中倒灌进去。

“救……咕噜咕噜……”原本头顶还是明媚的艳阳蓝天，一下子就被浑浊碧绿的波浪从头顶翻卷着包裹住了他的整个身躯。少年接连被呛了好几口，努力在海水中调整自己的身体，双手不断朝下划动，企图让自己的身体往海面浮上去。他本来就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虽然不像渔民那么精通水性，但是对于失足掉落到海滩与海面之间的浅海里这种事情，他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如果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就缠住了他的腿，不断地拉扯着他朝深海的方向坠去。

“咕噜咕噜……”接连不断的气泡不断从海水中摇曳升起，再挤出海面，噗的一声消失不见。

啊，我就要死了吗？

头顶是海水的波纹，完整的水面此时分裂成一块一块的光斑随着水流飘荡，碧绿中带着幽蓝，阳光穿过水面消失在海水中，给那美丽的颜色增添了果冻般的透明感，甚是好看。但是李哪吒已经没有心思欣赏了。他脑海中闪现过最后一个绝望的念头，身体越来越沉重，不断朝深海之处坠落下去。

恍惚中，有一只手打碎了琉璃一般的海面朝他伸过来，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紧紧拉住了他，但是完全没有一点用处，深海处生成了一个具有吸引力的漩涡，不断把所有一切都吸进去，再碾碎。

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吞没在黑暗中。

“……醒醒……醒醒……哪吒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声音的来源感觉就是在附近，但是听起来又是那么模糊和遥远，仿佛是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企图把他从这梦境般的环境里拉到另外一个世界。

除了那遥远如同呓语的呼唤，过了一会了，他的脑袋剧烈地前后摇晃起来，一股野蛮的力量正从他的衣领上传来。跟随着这股强烈的劲道，李哪吒终于睁开了眼睛，米白色的光线越过一抹璀璨夺目的朱红，强烈刺激着他的视网膜，使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呀，终于醒了吗？”胡玖松开了紧紧揪住他衣领的双手。

“这是哪里啊……”李哪吒眉头紧皱，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柔和的光芒轻轻洒在他的视网膜上，还是让他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想睁开眼睛的冲动。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看清了周围的事物，恍惚中，他以为他还在梦里。

这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奇怪的是房间里一个窗户也没有。梨花木制成的旧式矮床上挂着银丝织成的薄帐，床头木板雕刻着各种精致可爱的小儿戏耍图案，一个绣着荷花的香袋挂在帐顶。他正躺在这张精致的矮床上，身上盖着黛青色的薄被。床的旁边摆着一张梳妆台，古铜镜子泛着淡淡的金黄哑光。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玲珑小巧的木盒，无一例地用浓烈的色彩勾画了姹紫嫣红。在桌子的旁边，还摆放了一张绣台，未完成的彩蝶戏花图案栩栩如生。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红木圆桌，袅袅轻烟从制式淡雅的紫砂壶茶具中飘出来，看来是主人不久前才泡好的茶水。木桌的前方立着一道翠竹屏风，屏风后面似乎是另外一种格局。

胡玖坐在床沿，双眼紧紧盯着他，笑得一脸慈祥。围着圆桌还有盛平、伊盏和溟海，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和胡玖一模一样的笑容，这场景一度让李哪吒背后瘆得慌。

“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睡得舒服吗？”盛平端着一杯茶，送到了李哪吒面前。“原本以为你会是我们几个中最早醒过来的，结果你睡得昏天暗地，我们都怕你真的被海水淹死了。”

少年毫不客气地夺下盛平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我觉得我已经死过一遍了。话说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你掉海里了，然后胡玖跳下来救你，谁知道她不会游泳，伊盏和溟海两个傻丫头情急之下也跳下来就要救人，但是两人也不是怎么会游泳，然后我也头脑一热跳下来想要拉出他们两个。其实那个海域还是很浅的，基本上人站着也就淹过头顶的深度。而且那个时候也没有大风大浪，我以为哪吒你就是腿抽筋而已。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从海底传来，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超深海里拉，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了。”

李哪吒又环视了一周，“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胡玖补充说到，“自从我们醒过来，就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屏风后面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客厅。不过你还真厉害，现在我们都可以放心喝茶了。”

“……”纵然李哪吒巧簧如舌，纵然少年内心百般思绪，面对着这一群已经设好套等他往下钻的人来说，他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李哪吒现在是谁的话也不信了，他绕到屏风后面，那后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厅子，一套雕刻精巧细致的太师桌椅正对着一扇木制双扇门，旁边还有几张小木几，摆放着几株淡雅幽兰，清香的味道若隐若现。

木门刚好被一双纤纤素手推开，藕粉绣花布鞋跨过门槛，动作轻柔到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李哪吒抬头，正好对上了一双剪水明眸，墨色瞳孔中眼波盈盈流转，宛若天上星河千万年徐徐流淌。推开门的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穿一件齐胸襦裙，头发在脑后松散地绾了一个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红珊瑚。额上贴着花钿，衬托得她越发楚楚可怜。

那姑娘似乎也是被突然探出头的李哪吒吓到了，眼中星河被激起千层涟漪，原本已经踏进房间的小脚一下子缩回去了一大半。待她看清了李哪吒，脸上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醒啦？睡得好吗？肚子饿不饿呀，我煮了好多海带，够你们吃的啦。”少年这个时候才看到了她提着一个漆色红纹食盒，有淡淡的香甜味道从其中飘出来。那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绕过屏风，熟练地把桌子上的茶具收拾好，又摆放了五份玉色瓷碗，温柔贤良地帮大家盛汤。

“哦~有吃的啊~哪吒哥哥你应该饿了吧，你要不先试试？”其他人早就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悄悄围了过来。胡玖盯着那豆蔻少女手中的食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不，我不饿，而且女士优先，你先来吧！”同一个招数对同一个人没有第二次相同的作用。

“不，你身体比较虚，你先来吧！”两个人突然变得很有礼貌。

“……要不盛平你先来吧？”

“额，不关我事吧……”但是反抗已经来不及了，一碗飘着海带结的清汤，直直递到了他眼前，都要凑到鼻子上，他本来想拒绝，但是一抬头，却对上了正在盛汤的女孩楚楚可怜的目光，卑微无奈，哀怨流连。纵然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抗拒这哀婉中带着央求的目光。

“我喝！”盛平心头一热，端起碗一饮而尽。

女孩眼看着所有人都端起碗筷，并且把碗里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一笑，整个世界有春风吹拂大地而过，连头上的红珊瑚也变得更加晶莹亮丽，闪烁着轻盈的霞光。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大家面前，娇柔的身躯微微一福，款款说道，“叨扰各位大驾光临，奴家这厢先行向大家赔礼了。”

“奴家名为藻青，原是东海小小一白海螺，历经万年深海漫长岁月之后，终于有机会在准提菩萨门下修行。但因为奴家修行尚浅，悟性不高，菩萨心怀大智慧，点化奴家来尘世间寻找佛法真义，待到修成正果，再回西方极乐天。于是奴家便又重回东海，但是之前漫长的岁月并不能点开奴家慧眼，最后奴家决定，化身为世间贤惠女子形象，从深海游上陆地，意图在尘世间上寻找到智慧真谛。”少女声音轻柔，带着芝麻汤圆的软黏，眉眼中全是芳华少女的天真烂漫，却说着和天真烂漫完全不搭边的话语。“奴家已经在这世间行走了有千百余年，原本已经快要完成自己目标，回到佛祖身边，怎奈临走之前又有一事让奴家牵挂不下，无奈之下只好一直在附近海域叨扰大家，实在是罪过。可是奴家已经没有办法了呀……”说话之间，她竟开始掩面而泣。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自称奴家？”胡玖皱着眉头问，直接忽略了她桥揉造作的动作。

这个词，放在一大堆文绉绉的话语中，真的是非常不和谐。

藻青瞪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没办法，算是习惯，也是纪念吧。奴家从千百年前第一次踏上土地，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样自称的。她是一名普通的渔女，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富家少爷，最后跳海自杀了。”她说着生离死别的时候，脸上的模样是极其淡漠自然的，仿佛在说着昨天的天气，今天的海带汤。

“那，你是为了什么事，是需要我们帮忙吗？”李哪吒努力从她的话中总结出两个重点。

“是的。”藻青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那是什么事呢？”李哪吒脱口而出，然后就看到了胡玖凶狠瞪他的目光，眼神中的讯息很简单，你是傻x吗？就这样随便问出来？等下不能拒绝她怎么办？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少女盈盈双目眼波流转，素手纤纤包裹在轻柔的长袖里，轻轻遮住了下半张脸。“我，想要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