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州城门将破之时,竟被人从城内打开了。
随着十米多高的门缝慢慢扩大,金军攻城的节奏竟缓了下来,好像都在静静等待着城门内的光景。
在如地铁通道一般的宽大的城门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着气喘吁吁的金军战士们,像得到禁令一般,没有一个人跑进城来杀掉我,这在我的计划之中,却也或多或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耕柱子,你在哪?”我平和地喊了一声,没有一丝敌意,那声音在城门内回荡着,最终传出城去。
城内外的所有将士全部停止了战斗的姿态,等待着我呼唤着的那个人出现。
“你是何人?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存在?”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金军的最前沿,她的手中并没有武器,表情也十分随和,却在来时的路径上,引得所有周围士兵的尊敬。
我看着耕柱子,同样平缓地走向她,我们就在城门与外界的交接处互相看着对方。
“你已经把兼爱非攻的理念传递给女真人了?”我看着她说道。
她一怔,久久没有说出话来。她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也是墨家的人?”
我微笑着说:“我是谁无所谓,主要的是,当下你虽然生墨子的气,可心里却还是墨家的人啊。”
“不可能,我与墨翟没有关系,我虽曾师承于他,可自那件事之后,我与他便再无牵连。”
“墨子希望能有人转告给你一句话。”
耕柱子听到这里,愤恨的表情里竟出奇的显出一抹急迫之色。
“墨子说,他最喜爱的门第,就是你,耕柱子。”
“不可能!”耕柱子大吼起来,“我的能力胜于常人,他不但当众羞辱我,还把我比喻为被鞭策的牛马,这是喜爱?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想让我当中出丑,无地自容,我耕柱子凭什么受此侮辱?”
我看着她的脸上恢复了比之前还要加重的怒色,说道:“你先消消气,依我看来,墨子以牛马喻人,他想说明的重点不是把你比作牲畜,而是在肯定你能力的基础上,想让你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这样才能成为墨家学说的继承人,将墨子的观点发扬光大。”
说完,我打趣道:“墨子所说的牛马,也不是一般的牛马,而是能上太行山的牛马,不是吗?”
耕柱子听了我的一番话,陷入进了深深的沉默。我跟进说道:“墨子作为墨家的创始人,在中国古代哲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在我的那个时代,我曾有幸阅读过关于墨家的书籍,那是我父母考古得来的至宝,名叫《墨子全书》。集墨家思想之大成的《墨子全书》是一部内容博大的巨作。此书文风朴实无华,但部分内容诘屈聱牙,以致很少有人问津。直到我看到了这本古书,发现早在距离我所生活的时代的两千多年前,墨家便已有对光学、数学、力学等自然科学的探讨。其中也提到了他与你的故事,他在书中隐晦的告诉后人,也就是刚刚我对你说的话。”
“兼爱非攻,多么伟大的创世理论!”耕柱子仰望天空,那漫无边际的苍穹浩瀚无垠,让她不住的感慨。
在她半眯起的眼睛里,好像已经开始流泪。
“倘若整个世界那分散的无数的部族和首领,全部都明白墨子的理念,就不会存在厮杀和复仇。老师的话,真为治世警言、万千大道!看来,我不该误解他的好意。”
我看了眼她身后已经平息的战场,和为耕柱子紧盯周围安全情况的士兵们,笑着对她说:“看来完颜阿骨打对你是充分信任的啊!”
话音刚落,万军从中,那名捧抚完颜宗干的老者,在护卫的保护下,慢慢走出战场,站到耕柱子的身后。
只听那苍老无力的低声慢慢响起:“我很佩服你们中原人的学说,身为女真人的首领,我很尊重耕柱子大人的精神指导。一年前,我的士兵带前来投靠的耕柱子来到我的帐内,她只用了简单的一番言论就让我入了迷,一时间,我似乎悟出了一些天地之道,这让我几十年征战沙场,用人血染红的心里,竟有了些慰藉。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统治,对于一个君王来说,需要的不是无情的杀戮,而是一颗大爱之心。但在常年战争中形成的固有的杀戮思维,已经在整个部族根深蒂固,想要短时间内扭转这样的意识,光凭我一个老头子,是无法做到的。虽然,我还是女真人的首领,我的部下听命于我悟出的大道,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同意的我观点,例如,我的大儿子,宗干。”
我听着他慢慢讲述,确定了黄忠异于寻常的慢节奏炮击,还有麒麟队进攻山林被耕柱子击杀的缘由。“兼爱“是墨家学派的主要思想观点。其它非攻、节用、节葬、非乐等主张,也都是由此而派生出来的。
兼爱必须非攻,非攻即反对攻战,当然,非攻并不等于非战,而是反对侵略战争,很注重自卫战争。自卫是反侵略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不自卫就会等于不反侵略。依据这样的理念,麒麟队才会惨死战场。
“可是,”完颜阿骨打话锋一转,“我还是无法化解丧子之痛,宗干,即将继承我志愿的大儿子,我坚信在我有生之年,可以使他完成转化,秉持我的信念,正因如此,此次我亲自率领完颜精锐,命令宗干为先锋大将军。他在与宋成斗牛的过程中,没有利用那么好的机会,对宋成阐述兼爱非攻的观点,竟然发出进攻的命令,这却是我意料之外的。”
此时,我想起《墨子全书》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兼爱是大到国家之间要兼相爱交相利,小到人与人之间也要兼相爱交相利。只有兼爱才能做到非攻,也只有非攻才能保证兼爱。
“怎么可能?”一个熟悉的微弱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与那孱弱的身影交相辉映。
“自古以来,为了地盘和人口资源,总会发生大小战争,战火纷飞的年代接连不断,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凡是有野心的君主,都会用自己的武装力量,践踏周边的土地,你所谓的兼爱非攻,怎么可能做到?真是天方夜谭。”宋成在荆轲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城门,来到我的身旁,与完颜阿骨打和耕柱子面对面的仇视着说道。
“这也是当初我考虑过的问题。”完颜阿骨打坦诚的对宋成说,“耕柱子很快的为我解答了这个问题,墨子说过,仁人处理事务的原则,一定是为天下兴利除害,以此原则来处理事务。既然如此,那么我想问问宋将军,天下的利是什么,而天下的害又是什么呢?”
“第一个,人民安居乐业,后一个答案,分明就是你!”宋成虚弱的声音中忽然跳了起来。
在完颜阿骨打爽朗的笑声中,耕柱子摇了摇头的与其相视一笑,转回头说:“现在如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家族与家族之间相互掠夺,人与人之间相互残害,君臣之间不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间不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不相互融洽、协调,这才是天下之害。”
“虽然你我对立,但我觉得你所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你告诉我,这些公害是怎么产生的?”宋成略有思索地追问道。
“是因不相爱产生的。”耕柱子简单干脆的回答,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身为君主,只知道爱自己的国家,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毫无忌惮地发动他自己国家的力量,去攻伐别人的国家。身为家族宗主,只知道爱自己的家族,而不爱别人的家族,因而毫无忌惮地发动他自己家族的力量,去掠夺别人的家族。人,只知道爱自己,而不爱别人,因而毫无忌惮地运用全身的力量去残害别人。所以君主不相爱,就必然发生战争;家族宗主不相爱,就必然相互掠夺;人与人不相爱,就必然相互残害;君与臣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施惠、效忠;父与子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慈爱、孝敬;兄与弟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融洽、协调。天下的人都不相爱,强大的就必然控制弱小的,富足的就必然欺侮贫困的,尊贵的就必然傲视卑贱的,狡猾的就必然欺骗愚笨的。举凡天下祸患、掠夺、埋怨、愤恨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不相爱而产生的。”
宋成有些恍然大悟,接着又发出一个问题:“就算如此,我想问问,你,或是你们女真,有改变这些矛盾的办法吗?”
耕柱子仿佛知道宋成要这样问,接着笑了笑说:“用人们全都相爱、交互得利的方法去改变它。”
宋成改变了一成不变的凝重神情,看了看我,整个身体都站直了许多,豁然开朗的问:“有点意思,说来听听?”
这回没等耕柱子说话,完颜阿骨打开口:“看待别人国家就像自己的国家,看待别人的家族就像自己的家族,看待别人之身就像自己之身。所以诸侯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野战;家族宗主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掠夺;人与人之间相爱就不会相互残害;君臣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相爱,就会相互融洽、协调。天下的人都相爱,强大者就不会控制弱小者,人多者就不会强迫人少者,富足者就不会欺侮贫困者,尊贵者就不会傲视卑贱者,狡诈者就不会欺骗愚笨者。”
“我懂了!”宋成仿佛重见天日,萦绕在头顶上的阴云被阳光驱逐出去。
“对不起,将军,我不得已才击杀你的骑兵部队,如果我没有反抗他们的铁蹄,那么将违抗非攻的信念,直接导致墨子学说的自败。”耕柱子为难的说道,可见其内心充满了悔恨和矛盾。
这时天边已经凝结成了晚霞,成片的火烧云覆盖远方,红彤彤地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人头攒动的两方阵营中,似一片高低起伏的火海,随着日光的渐渐落下,那火海像被冷却一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傍晚余光中。
没有首领的命令,所有的将士全部处于待定状态,尽管复仇的种子在每个人的心里深深扎根,却也也不能违抗军令,擅自攻击。
我看得出宋成的难色,就算他被耕柱子和完颜阿骨打说服,明白大意,却很难给满朝文武和皇帝一个满意的交代。
“宋将军,我行的是大道,而不是侵略。”完颜阿骨打说。
是奋死抵抗阻拦金军的步伐,还是成为宣扬墨子学说成就大道的帮衬,这完全对立的两个方面让宋成陷入沉思。
“我赞同你们的理论,我愿进朝奏鸣圣上,讲明大义,如若圣上明白并且支持其中道理,想必这将是一个新纪元!”宋成的结论终于敲定,却很无奈的追问完颜阿骨打:“为什么不首先派使节前来对我说明墨子之说,而是直接发动战事?”
听到这里,我笑了笑,这个世界的矛盾,果然要由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解决。
战事平息,明确大义,以墨子之说携手共同创造新世界,我的目的达到了。
当我喜出望外的看着大家,完颜阿骨打和宋成的两句对话,让我再一次陷入困惑。
“我们的使节被你们的人杀了。”完颜阿骨打回答道。
“什么?我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关于金使的报告。”宋成一惊。
“报告个屁!”一声斥责宋成的女音划破了长空,将这慢慢降下来的夜色骤然变成犀利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