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半月,在马车的摇晃中,在众人一边欣赏沿途景观,一遍暗地里访查灾情的情况下,众人终于抵达黎阳。
这一路,楚忆卿也并没有闲着,景阳帝命人传旨时准其以水督使的身份行事,为供其方便,允其沿途巡视。所以在行进的过程中,他一边与师傅蔺蒙商量,边下访灾地,提供治水之法。
上游疏水,下游造堤岸,筑坝;靠山人家则以熏烤艾草之法,寻找水源,挖井等等,更是命人打造了水车,利用湍急的水流转动车轮,使装在车轮上的水筒,自动戽水,提上岸来进行灌溉。另外大江大河附近,引渠道输送水源,进行灌溉。一时之间,则实有成效。
当天回到黎阳已是傍晚,在入宫显得不合时宜,众人洗漱罢,也未曾多有交谈,就纷纷寻找地方睡去了。北疆王在黎阳有一处老宅子,虽然几十年未曾回来,然而以表示大荆对于北疆王爷的尊敬,景仁帝曾下令不允许庭院荒废,现在再次归来,还如同几十年前一般生机盎然。而当初九皇子的府邸,早已经被抄。众人只好暂且借住在王府。
第二天凌晨楚忆卿起了一大早,他多年不曾介入国事,难免会生疏。庑正殿朝堂上,向景阳帝汇报了沿途所见所闻,以及所实行的方法,景阳帝曰:以观后效。又称赞了几句,赐了府邸,也没有忘记北疆王爷多年驻守之功,赏赐良驹千匹,云锦百匹,无数奇珍异宝,便退朝了。
楚忆卿刚回到北疆王府,新府邸正在装修之中,他可能要在此处叨扰许久,然而如今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对于皇帝的赏赐,手下的各位兄弟颇有微词,他都不在乎。当即去找到蔺蒙,寻找前些日子一起的女子。两人也被安置在王府中。
楚忆卿来的时候,两位女子在屋内也闲的发闷。其中一女子躺在贵妃椅上,一席湖水绿的留仙裙,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一只手撑起身子,侧卧,冲一旁倚在窗台上的人做了个鬼脸,长发披肩长及腰侧,除了一条青丝带并无其他,微微侧头,满头青丝铺在贵妃椅之上,琉璃眸子机敏的转了转,唇角轻轻勾起,手里拿着一把团扇,颇有几分“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的意味。而另一位的装束则更简单了,身着黑色长裙,头顶帷帽,以纱遮面,万千青丝从帽子之中抽出,高高的束起,又如瀑一般的倾泻下来,镂空窗外开,她坐在内侧,一只腿撑起,一只腿垂在窗内,一只手轻轻的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搭在手腕,头靠在窗框一侧闭眼假寐。听到敲门声才微微动了下,一仰头恰好看到了眼前名美女子的调皮之态,低低的笑出了声。那声音“空灵如山涧之水,黄鹂清音尚不及也”。
“你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见到了我,可以说是谁了吧?”房门并没有拴上,绿衣女子冲门外喊了声“请进”,楚忆卿等人就推门走了进去,也没有含蓄一番直奔主题。
贵妃椅上的女子缓缓地又躺了下去,只剩下一把团扇若有似无的在空气之中扇动着,窗上倚着的女子,听到问话并没有开口,又顺势靠了回去,面纱下,闪动的桃花眼眨了眨,又眯了过去。
“四年前,我师祖曾在潞水河旁救下一女子。”绿衣女子思索了良久才开口,说完并不急着下文,然后从贵妃椅上起来,半躺着一只胳膊撑在身侧,另一只手摸着扇子上的画,琉璃眸子注视着手中的团扇。
“是谁?”楚忆卿出声,那语气实属不镇定,不止有几分欣喜,更多的是颤抖。
“有一信物,九皇子一看便知。”绿衣女子说完从袖口间掏出一枚玉佩,冲他递了过去,蔺蒙接过去,交于他。
楚忆卿将它左右翻转,一时难以接受,面部肌肉颤抖,眼眶中赫然有晶莹之物溢出。
那颗玉佩之上,“沁阳”二字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坚持!
“你从何得此?”那玉佩是当初沁阳公主出生时,景仁帝命玉匠打造的赐予沁阳的诞辰礼,后楚忆卿诞生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是“沁阳”,一个是“忆卿”。
“这边是那女子留下的……遗物。”绿衣女子偷瞄着眼前两人,有点迟疑的开口,一边还偷偷的瞄向窗子那边的人,另外两人一直陷于震惊之中,也没有注意她此刻的小动作。
“什么?遗物?”忆卿与蔺蒙两人神色不一,楚忆卿对于这个相处仅有十一二年的皇姐,与整个人生相比可能并不长,不过从他记事起,父王政务繁忙,母妃虽对她万般宠爱,却也不及这个皇姐来的亲切。这个受人敬仰的皇姐,她会教他学识,带他玩耍,父王教训他她会护着他,件件为小事,事事暖人心。
而对于蔺蒙来说,沁阳公主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存在。沁阳天赋异禀,在功课学识上并不需要他操心太多。而令他最为赞叹的是,沁阳的忠孝礼仁。在她身上,仁孝一直是招牌,尊师重道。他现在印象最深的,也是那个撒着娇喊着“师傅”的蓝衣女子。以至于到现在他怎么都不会相信,当年的通敌叛国会是那样的女子。
“是,我叫青絮,家师是三年前接手青煜阁的阁主青烟。窗上的那个叫锦书,是我的侍女。那位姑娘在潞水河畔被我师祖救下,众所周知,潞水河乃死河,浸泡时间太久,救上来时就已难辨其眉目,实命不久矣。师祖用她的内力以及青煜阁蕙香丹,勉强维持了其生命二十四个时辰。”青絮说的并不怎么详细,楚忆卿二人还是听得心底发凉。
青煜阁乃大荆有名的制药用药之地,其药宝蕙香丹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宝贝。另外青衣阁人脉遍及各国各地,其中女子众多,而阁主亦是女郎。
“青煜阁只有阁主才可以以‘青’字为姓,‘似青似白天浓淡,欲堕还飞絮往来,’而姑娘又叫青絮,如此看来,青絮姑娘是下一任阁主了。”蔺蒙半信半疑,并不确定她的话自己可以信几分,而对于她介绍的那位女子,他也并不在乎他是谁。
“还是蔺先生见识广博,姑娘我佩服佩服。”青絮没有想到他会将话题扯到自己的身上,有几秒钟的愣神,但也是认真的回答了。
“那你怎么会找到我的?”思索良久,楚忆卿开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所谓的青煜阁少阁主青絮。
“你们知道青煜阁药宝为什么叫蕙香丹么?”青絮瞥了一眼眼前浑身被悲伤弥漫的某人,询问着开口。
“听说是一种*,其他的倒也不怎么明白。”蔺蒙只是听说过,但也没有确切的认识,毕竟这种药除了青煜阁阁主其他的人估计见也见不到的吧。
“这只是一种片面的说法。‘蕙’同‘毁’,说是一种*,其实也是毒药。”青絮走到窗边,回身望着两人才慢慢开口。
“什么?毒药!”楚忆卿一时间由悲变怒,怎么也没想到,潞水河里没死,却死在了他们的“蕙香丹”手里。
“你先别说话,我还没说完,你别急,”青絮又白了他一眼,堪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顿时变了神色的人。“你皇姐事先已经服了药,所以才可能抗过潞水河的死亡之水,留有一口气,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那药应该出于你身边的这位先生之手。那个药物可以使全身皮肤收缩,减少与水流接触的面积,从而可以缓解河水的伤害,暂时保住性命。”说完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站在楚忆卿身边的蔺蒙。
蔺蒙心里大惊,回忆了一阵,才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我的一次试验品。”沁阳十五岁带兵平定南疆的时候,南疆的毒人曾经使用烟雾透过皮肤造成大军中毒,后来虽然全力平了南疆,这次中毒也在沁阳心里留下了阴影。回京之后便问他有没有抑制这种情况的药品。他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来研制,总算有了成品带给她的那天,就传来她与外通敌的消息。
“那就是了,要是没有它的话,她挨不过在水里的时间的。不过这个药有个副作用,使用过后药效退去,它会使全身器官膨胀,直到达到不能再长大的地步。”那样的痛苦是很难忍受的,感觉浑身就是要快炸了。她没有切身体会过,然而她却见过,她不由得再次瞄向了窗边的女子,她不由得从心中佩服那个坚韧的女子,虽满身风雨,却曾活的比阳光明媚。
顿了顿,她接着说“‘蕙香丹’虽然是毒药,不过它还有一种功效,其实类似于‘回光返照’,它会恢复人的精神,精力,不过只能维持二十四个时辰,且不能连着服用。”青絮继续说完,从贵妃椅上起来,迈步走到桌边,把玩着桌上的酒杯。
“然后呢,我皇姐呢?这玉佩呢,你又怎么会找到我?”蔺蒙看着身旁惊慌失措的人,这才稍稍猜出了青衣出现在此的缘故。想必是故人之托。
九皇子,还是有点不太淡定。
“具体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皇姐与我师祖做了交易,这枚玉佩,也是当时留下的信物。我的任务则是帮你夺回本应该是你和你皇姐的东西。”青絮轻轻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师祖在她一个将死之人手里交易了什么,不过我皇姐的仇,我非报不可!”楚忆卿说完起身猛地一拍桌子,茶水四溅,转身走了出去。
“青絮姑娘,蔺某告辞。”说完也转身离开。
望着相继离开的两个人,青絮微微叹了一口气,站立在原地,她知道身后的人没有睡着,她所思考的事情远比她想的要遥远。
“值得么?他们如今已经不认识你了。”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锦书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若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