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再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他狠狠的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跟刚刚从水里给捞了出来一般模样。
七月份的北京闷热潮湿,就算开着冷气也是没用。
没有风,整个人都是烦躁的。
张硕自从十三年之前,就喜欢挨着有光和嚣杂的地方,那样他才能够睡着。
所以他的床隔着窗户十分近,几乎伸手就能够够到。
他抬眼往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头看去,北京还是那个令无数人向往的城市,灯红酒绿,彻夜不歇。
他打开窗,外面还是没有风,放眼望去,即便夜半,也依稀三三两两的行人。
马路旁边坐着一个小青年,怀抱着一把吉他,声音嘶哑的唱着汪峰的那首《再见青春》。
“我看着满目创痍的繁华,感到痛彻心肺的惆怅。听着心在爆裂的巨响,陷入深不见底的悲伤……”
张硕怔怔的听着歌,梦中人的脸庞渐渐的清晰起来。
十三年了。
但是每每想起,还是跟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十三年前,张硕才十九岁,高三,整个高中生涯最艰苦奋斗的一年。
他家当时挺穷的。
他爸死的早,所以没留下什么积蓄。而他母亲体弱多病,别说出去打工干活儿了,能有一两个月不生病,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所以当初这个家所有的经济来源,就全都压在了十九岁张硕身上。
他的故乡在山东一个小县城里头,地方不大,而且挺偏僻,放眼望去,只有地多。
好在他爸当年很能干,村里当年分地的时候,张硕他爸要了足足三亩。
如今这片地上种着苹果树和梨树,张硕只要一放学,就蹬着他妈的那辆破凤凰牌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往家赶,打理果树,除草浇水。
而秋天苹果下来之后,他就开始出去打点零碎小工,挣点钱,来供自己的学费,和他妈的医药费。
吃的,自然是能省则省了,除非有空他去池塘里吊点鱼,或者什么时候在山上能逮着几只野兔野鸡之类的,娘俩经常一个两个月都见不到一点儿荤腥。
所以当年的张硕,都已经十九岁了,还只有一米六七八的个子,眉眼之间也没有长开,白净,秀气。
张硕时而在想,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只有一米六七八,白白净净的,当年的赵磊怎么也不可能,闹出那么大一乌龙来。
赵磊,就是那个让自己做了十三年的噩梦,每每醒来,心痛的无以复加的人。
其实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们两个当初,也不可能会有所交集。
但是现在自己无论多么想弥补,也是无从弥补了。
因为那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三年前。
赵磊呼撸了一把脸上的汗,吊儿郎当的坐在他们那破学校的破烂操场上的破篮球架边上,裆下放着一脏兮兮的篮球。
他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背心篮球服,那篮球服估计得是乔丹穿的,他个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穿着那衣裳,从侧脸看过去,胳肢窝那块都能耷拉到了腰上,露出了一大块结结实实的肌肉。
而他那层出了汗发起来的汗油皮,在阳光底下一晃,映在他那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上,还挺有那么几分男人味道。
赵磊旁边或坐或躺着几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此时也都是大汗淋漓。
赵磊看着他脚底下的这群怂包模样的小弟,咧嘴一乐,拍了拍脚底下的脏球:“软了吧唧的,都给老子起来!再来一局!”
赵磊这话说完,底下一片唉声叹气,有一个说话大舌头的小伙子,躺在篮球场上一个劲儿喘着粗气,伸出胳膊摆了摆手:“老,老大,您饶了我们这些小的吧!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
赵磊觉得没意思,这帮人没一个能打的,但是他又懒得回去听那些五六十岁,正处在更年期的老师们的课。
赵磊倒不是对一水他爸那种年纪的老师有啥意见,主要是那课讲的都跟那老太太的裹脚布似得,又臭又长,别说听进去了,就算是听下去就都能,而且他还不能想,一想他都头疼。
这时候,他后头坐着的一个长得比他还高点的小伙子拍了他一把,道:“走吧,中午了,陪你这晃荡半天了,让这大太阳晒得头都晕。”
俩人说着话的功夫,操场那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小老头,一瞅见这悠悠哉哉的坐在篮球场上的五六个学生,脸皮都挣了,眉毛也都立了起来,就差狂奔过来了:“你们是哪个班的?!上课铃都响半天了,赶紧给我回去上课去!”
赵磊那帮人看了一眼那老头,没说话,也半分没有挪腚的意思。
老头儿估计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把他话放在眼里头的学生,脸皮更挣了,眉毛更立了,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子此时也掀了开来,简直都能够用怒目圆睁来形容了。
老头儿脚底生风,健步如飞,急冲冲的走了过来,大声训斥他们几个:“你们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连老师的话都不听,你们是想干什么!”
接着就是这帮人听都听腻了的一句话:“你们父母供你们念书是为了让你们以后有出息的,不是让你们一天到晚在这儿玩的!”
赵磊看那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笑了笑:“得勒,您老要是真的要找我爸,他现在就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那儿坐着呢,您找去吧。”
老头一听这话,立马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爸是谁?”
赵磊吊儿郎当的挑了挑眉毛,也不看他,也不说话。
这时候,赵磊身后的那个比他还能高一点儿的小伙子见状,笑着道:“老师您不用管他,德行。他就爱拿着他爸是教导主任来欺负人。”
那老头一听这话,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也只能咽了下去,这些老师早就知道他们教导主任的儿子在这儿上学,就是见过的人不多。
今儿个一见,这他娘的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二世祖的德行。
得,自己一个老师,那还是隔着远远的吧。
赵磊看着那老师客客气气的走了,挑了挑眉毛,回头对他身后的那小伙子道:“王爱国,我听你这话,怎么像是绕着弯儿的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