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赵婷婷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是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的布置很熟悉，赵婷婷明明觉得自己从没来过，却又有一种“原来回到这儿了”的感觉。正疑惑间，山洞口一明一暗，钻进来一个少年，他用袖子抹抹脸，一抬头，正是苏启东的相貌。

年轻青涩了许多的苏启东疲惫而愧疚地看着她：“婷婷，大雪封山，外面没有吃的了。”

赵婷婷弄不清楚此时的状况，谨慎地没打算开口，却意外地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哥哥不要忧虑，我不饿，出门时吃的太多，现在还撑着呢！”

放屁。赵婷婷在心里腹诽。这难道就是那珈蓝梦境？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自己明明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起码有三天没进食了，肠子都纠结得一阵阵酸疼。

看那苏启东的眼神，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此时别无它法。苏启东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很快就会好的。”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赵婷婷安静听着，已经有些明白了此时的状况。

这并不是珈蓝梦境，而是她进入珈蓝梦境时，捡回的那些做人时有的，做鬼时却忘在了奈何桥那边的人间记忆。那女孩儿正是年轻时的她，男孩儿是苏启东。他俩情投意合，却因为有着表兄妹的血缘而不为礼法所容，收拾了东西偷偷私奔，却被大雪困在了山内，虽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点明，可情况的确是越来越不好了。

苏启东说：“我没有办法，将带出来救急用的信号弹点了，估计最多不出半个月，家里就会找到我们两个。”他没说，这半个月之内怎么办。

而婷婷也很聪慧地没有点破，只是说：“以后的日子还长……虽然估计不能堂堂正正嫁给哥哥，但……总会有转机的。”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

然而，日子一天天挨过去，这山洞就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在厚厚的白雪下，寂静地蔓延着绝望。

两个人年纪都还小，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赵婷婷先开始默然看着，到了七八日后也有些急了。这两人的家人，怎么还不来？

苏启东那张初显英俊的小脸已经完全消瘦脱型了，而这个年轻时的婷婷不用看，赵婷婷也分明能感觉到她身体里的能量，一点点流失见底，马上就要灯尽油枯。

然而，又过了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婷婷一起来，赵婷婷就感觉到她今日精神特别好，倒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甚至跑到洞口去挖了一团雪擦了擦脸，透过雪水，赵婷婷第一次看见婷婷的样子，比起她成鬼的样子更瘦小些，更稚气些，眼睛黑黝黝的，却亮得可怕。

她擦了脸之后，并没有转身回去，而是蹲在洞口，手里抓着雪道：“哥哥，我怕是等不到了。”

“……胡……说。”苏启东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靠在岩壁上，嘴唇青紫，连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了。

赵婷婷分明能感觉到，婷婷握着雪的手被冻得一扎一扎地刺疼，疼进了骨子里，寒气似乎都逼到了她全身上下。然而婷婷似乎一无所觉，笑了笑说：“你要好好的。我爹说过，你一直都是我们这辈里最优秀的。”

苏启东沉默着没有说话。赵婷婷却突然像是雪水灌顶，猛地清醒过来。

“……我怕是等不到了。你要好好的。”

这个傻姑娘，是想要做什么？

婷婷将冻得麻木的手指从雪堆里放开，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提起裙子回去，在包裹里翻了翻，翻出一把防身的匕首。

接下来的日子，对赵婷婷来说太过惨烈，对苏启东来说，恐怕也是一辈子的梦魇。

“求求你，我不吃……不……”

苏启东被赵婷婷牢牢绑住，然而奈何他怎么挣扎，每次赵婷婷都如同凭空生出了许多力气般，红着眼睛，将自己的血给他灌下。

旁边还架着一小堆取暖的柴火，柴火上肉香四溢，虽然对饥饿的人是极致的诱惑，但知道了真相的话，那只是噩梦的起源罢了。

苏启东苍白着脸，几乎绝望了，他哀求地看着自己深爱的表妹，那张清秀的脸上依然是他最喜欢的笑容，然而她的腿已经白骨森森，藏在脏污的裙子下面，她没有血色的手捧着她自己亲手割下，亲手烤熟的肉，像是诱惑小孩子一样对他说：“哥哥，今天的肉我弄熟了，会很好吃，你尝尝看，你尝尝看……”

无论苏启东说什么，赵婷婷只会反复重复这句话。赵婷婷分明感觉到她飞快的心跳，从苏启东惊惧而又灰暗的眼神里，看得到她的样子。

婷婷已经疯了。支撑她唯一没有倒下的执念，就是喂她最爱的哥哥，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苏启东每日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求求你，我不吃。然而他越清醒，越痛苦。

求求你，我不吃。

这六个字多么熟悉，赵婷婷也渐渐明白过来。

没想到她救他一命，是用了这么惨烈的方式。

又不知过了多久，被雪牢牢封住的洞口，终于在一声巨响之后，炸裂开来。

外面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脸上焦急的表情，在看清洞内的情况后，都变成了惊恐。

婷婷一直用超乎想象的意志维持着的神经终于在看见人时轰然倒下，她两条腿已经全没了，却还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赵婷婷的意识随着她意识的消散而消散，最后时刻，她只看得到苏启东沾满血的嘴唇，疯狂的眼神，以及一声极其惨烈的厉呼。

赵婷婷睁开眼，对上了苏启东苍白的脸。这次她终于能看懂他暗藏在眼睛最底处的伤痛，她没说话，抱住了他清瘦的身躯。

“七十年阳寿就浪费在我身上了……”赵婷婷的脸埋在他的肩头，模糊地说着：“值得么？”

苏启东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地回抱住她。

珈蓝梦境里白雾一重，梨花又一重。

重重白梨花叠氤氲雾气，掩盖了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单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