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深处,阳光透过繁茂的竹叶洒了一些在地上那具早已凉透的伤痕累累的尸身上面,尸身锁骨下方的勾月印记亦无幸免,那被利器横穿划过的大口子却在无声无息的愈合,隐隐渗透出神秘的混合色彩,不经意从其中飞了一只灵光点点的小蝶儿出来,然后两只,三只,十几只……光华渐盛,继而迸裂出无数各色灵蝶,聚集,再聚集,直至形成一个由千万只蝶儿围绕成的茧,从那茧中隐隐伸出一只手,再是臂膀,脚踝,小腿……
一女子裸身而出,万千灵蝶消失殆尽。
桑虞似乎不愿意再多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随手施了个法术将其沉入泥土,漠然道:“爷爷,窦扣来陪您了。”
她又四下看了看,摘下旁边竹枝上的一片叶子:“就你了。”
一转身,化了一身竹青色烟纱裙,赤裸半臂,广袖曳地,披帛若有似无,雪白香肩一览无余,深沟锁骨下一轮勾月更添一分媚态。简单侧髻,如云长丝,她又折了一支带叶竹枝随手插入发。
停在枝头的青耕飞落,化作人形。
蓝渊绕着桑虞来回走了一圈:“啧啧啧,快看这是谁家的姑娘,我竟认不出来了。”接着又叹一气:“如今的扣儿,怕是我那忘儿望尘莫及了。”
桑虞无奈:“蓝姨今后可要改唤虞儿。”她从掌中化出麒麟坠:“这个蓝姨拿去吧。”
蓝渊摇头:“当初夺它是为了你季大哥练功所用。”她苦笑:“如今怕是多此一举了。”
桑虞不解:“多此一举?”
蓝渊不做解释而是认真看着桑虞道:“你季大哥心本不坏,奈何被仇恨蒙蔽,蓝姨知道这个请求或许有些过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不要怨他,怪他,因为也许只有你能救他了。”
桑虞不以为然:“三界之事在我看来不过弱肉强食,天权更替,只要季大哥不犯我族,谈不上怨怪,蓝姨和季大哥是我的亲人,其他人死活与我何干。”
蓝渊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冰冷陌生,虽是和窦扣同一张脸,但似乎再也没有了扣儿的那份纯真无邪,善良可人了,
这样的本性也许会活得更洒脱自我,倒也好。
“虞儿。”蓝渊从手中化出一枚小果:“吃下它,忘了该忘之人,放心,所有的过往里,只会忘了关于他的一切。蓝姨不忍看你伤情至深,把心空出来,新的人才能住进去。”
此话甚有理,可是还是让桑虞胸口一紧,她接过小果,捏在手里细细看了看,而后想道什么,抱怨道:“我在于府被于书娴虐死之时,蓝姨早就到了,好狠的心,居然冷眼旁观。”
蓝渊被此话逗开了怀,知是桑虞故意,便随着打趣道:“我若下去救你,你如今怕是还困在那副凡躯里呢,蓝姨见过的血腥场面多了,早见怪不怪,当时我在想,倒不如给你多痛一些,醒了你那片痴心。”
“可不知那有多痛呢。”桑虞不多想直接吃了那果子,神色戚然:“但也不及他给的。”
见她吃得如此果断,蓝渊终是明白眼前的人已然不是那个依偎在她怀里爱撒娇爱哭的小扣儿了。桑虞的果敢,冷漠,倔强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只可惜痴心错付。此番磨练,她定不再轻易动情,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竟是苦情之极。
蓝渊把失去意识的桑虞扶靠在自己肩头,又把麒麟坠重新挂回她的腰间,自语:“今后你是真的不用蓝姨挂心了,可是你季大哥却是一步错步步错,蓝姨对他却已是有心无力了。”
祈山。
比试期间,弟子被人虐杀至死,让祈山名声一落千丈,辜子淮难辞其过,被罚思过十年。
其他两座城的门人得知此消息也都纷纷回山,此时议事堂内众人神色凝重,皆等着邬落英发话。
秦姝遥坐在堂下,泰然自若。
桓奕突然冷笑出声:“窦扣虽说是我授予的功法,可也是阴山之人,于钟离仙尊膝前长至成人,如今因祈山而亡,你们打算如何向钟离仙尊交代,又至我于何地?”
邬落英重重的呼一口气,口中艰难道:“桓师弟所忧亦是我所忧,可毕竟事已至此,且凶手已亡,我祈山也因此事名声大损……”
桓奕拍桌而起,怒不可遏:“名声?名声比人命重要?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送来,居然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
龙幽潜亦起身喝道:“怎可对掌教如此无礼!此次是祈山疏失,可你当时不也在落孤城?怎的不见你去救人?”
桓奕看向秦姝遥:“这就要问她了。”
秦姝遥却一脸事不关己:“于我何干?”
坐在桓奕身侧的尤璃冷哼:“好一副无辜样,那迷魂奇香若不是你的杰作,还能有谁?”
秦姝遥反问:“我当时不也昏过去了?再说了,我何故如此?怎的不说是那凶手的同伙所为?”
尤璃猜到她会如此说,便又道:“你那日在客栈的二楼雅间,身侧还坐了一个女子,虽是蒙着面纱,可身型与凶手极为相似,不然你把那女子找来自证清白。”
此话让众人皆看向秦姝遥。
“各位寻的是我吗?”
一阵淡烟飘入大堂,鱼夜容显身而出立于堂中,一袭绛紫色烟罗裙显得格外妖冶。
桓奕很是讶异鱼夜容会出现在此,也讶异二人相识。
只见鱼夜容在众人疑惑的注目中随意寻了个空椅坐下。
邬落英看向秦姝遥问:“这位是?”
秦姝遥亦想不到鱼夜容会找上门来,还帮她圆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眼下还是得先随了鱼夜容的谎,便回道:“这位鱼姑娘是我在楼兰相识的好友,此次回中原,碰巧在城中遇上,相邀小酌了几杯,是我邀约而来的客人,邬师兄可莫要为难。”
邬落英见此人灵法超然,仙力深厚,应是居天界仙位之人,按理说,即便是天界来的客人,也是得遵循祈山规矩。然此人非但不让人来知会一声而是直接闯入内堂,且语气傲慢目中无人,多半来者不善。
他轻轻颔首:“既是师妹的客人,那便是祈山的客人,如此也证明了师妹与此事无关。”
尤璃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又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堵住了喉咙,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鱼夜容当初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玄云宫,而后突然消失,今日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桓奕多少了解鱼夜容的过往,在他的认知里,鱼夜容并非简单角色,她既有极深的心思,也有翻天的本事。
即便如此,桓奕仍看不明鱼夜容到底想干什么。
接下来的讨论依旧没有结果,桓奕心里对秦姝遥的怀疑丝毫不减,却又和尤璃一样拿不出什么措辞质问了。窦扣的死让他悲愤不止,曾经拉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小丫头说没就没了,这些年的感情,这些年的朝夕,桓奕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把她视作己出,此念让他更是伤痛至极。
丫头,轮回之苦漫长,你体内有独一无二的禁灭封印,师傅一定会寻到你。
入夜,秦姝遥把鱼夜容唤入房中,开门见山问:“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鱼夜容付之一笑:“既然不忘你我约定,何以助他人而为?”
秦姝遥不做辩解,大方承认:“无论如何,到底我是帮你除了那人,若你非要计较,我也打不过你,说吧,你来此要做什么?”
“人死就死了,本就蝼蚁,计较做甚?不过你对我来说倒是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又要我做什么?”秦姝遥发觉自己已是别人指尖玩偶,却又无可奈何。
“我听说魔界护法木菁是你的徒弟?”
“是。”
“我很好奇,她既效力于魔君麾下,若让她选择,她是听你的,还是听魔君的。”
很好,现在连她的徒弟都扯上了,但又不知鱼夜容谋的是什么,秦姝遥只能如实道:“木菁本西域亡国奴,她有根深蒂固的信仰,我自买下她就是她的主人,不管她身在何处,我的命令都高于所有。”
鱼夜容笑意更深:“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帮你坐上祈山掌教之位,作为交换,你给我一个能让木菁听我行事的信物。”
秦姝遥将信将疑:“信物不难,只是掌教之位岂是说换就换的,再者我刚回山,即便是掌教接任,也要经过各方……”
鱼夜容打断:“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除掉现任掌教取而代之?”
“话虽如此,可若近日他出了什么事,谁都会怀疑我。”
鱼夜容耸肩:“本来我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既然你顾及名声,罢了,正反我都不急,那我便三月后再来。”
“等一下。”秦姝遥唤住她。
“嗯?”
“待我写一封信,你将其交予木菁,她看到后便会听命于你了。我不想欠别人什么,咱们一码归一码,既然我没有如约杀了那人,那这就当是我的补偿。”
“你既如此爽快,我也不是背信之人,掌教之位定助你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