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瑶瑶……”
雪白的天花,雪白的绒被,雪白的壁橱衣柜,杜寒衣好似身处一个白色的世界,他的口中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双目紧闭,神志不清。
他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神灵恶魂、血腥杀戮,有绚烂春日、碧浪沙滩,有焚天大火,蔽日雪尘,一片白茫茫……
白光刺目,杜寒衣额头冷汗如雨下,他身躯一阵抽动,意识突然惊醒,巨大的失重感使他脑袋一阵晕眩,胃液翻江倒海,他扶着床边干呕了起来。
咦,地上怎么有双血淋淋的断脚!
杜寒衣瞳孔放大,一咕噜从床上蹿起,手忙脚乱撞上了头顶的吊灯,灯影绰绰,杜寒衣床边,站着一个血人。
枯黄如草的长发将整个面庞遮住,发丝间隐约能瞥见那充血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杜寒衣,她身罩五彩斑斓的长服,那色彩似血、似泥、似是呕吐物,感觉像是从垃圾堆中翻出的丧服一般。
杜寒衣大口的喘着粗气,也顾不得胸口灼热的疼痛,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鬼物,最诡异便是她那双断脚,从脚腕处被锯开一般,骨渣残碎,小腿上血痂成块,一对断脚就整齐的摆在面前,跟一双鞋子一样。
“你……你是谁……你要……要干什么……”
杜寒衣抱着雪白的被褥,颤颤巍巍,口中呜噜说道,不仔细听,根本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哥哥你看,我的脚断了!”
那长发女子竟弯下腰,抓起自己的双脚举到杜寒衣面前,声音清脆,居然让人有些甜腻。
杜寒衣如是被五雷轰顶,瞳孔收缩,我是撞鬼了吗,但是这鬼也太血腥恐怖了吧!
就在杜寒衣内心行将崩溃之时,房间门忽然打开,轻微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
“救命啊……”
杜寒衣好似见着黑夜星火,虽头皮发炸,但也嘶吼着大声呼救,那喊声刺耳破音,让人寒毛悚立。
门外幽幽走进了一人,全身罩着黑袍,身形消瘦,看不清面容,一双鬼爪似是脱水的皮骨,指节清透,正是那老仆刘伯。
杜寒衣却不认得,他见门外又进来一个骷髅般的老头,心头大呼,完了,看来是进了鬼门关,莫非此处便是阴曹地府,自己已成了将要投胎的小鬼。
这一想来,他忽然记起,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中元当道,自己被一个外国佬捅了一刀,是从阳山殡仪馆爬出来的。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并非做梦,我真的死了!”
杜寒衣一下瘫坐在雪白的床铺之上,痴痴自语,他望了望举着自己断脚的诡异女子,又看了一眼刘伯,突然叹了口气,解开身上的睡衣,胸口处,一道黝黑的血洞历历在目,鲜血早已凝化成痂疤,艳红的嫩肉可以清晰看见。
“原来我跟你们一样,也是个鬼物了。”
杜寒衣情绪大为翻转,淡定的坐直了身体,目光呆滞,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就算盯着那血淋淋的断脚,也无动于衷。
“小伙子,老爷有话要问你,你跟我走吧!”
“老爷,是阎王爷么,原来黑白无常是个骷髅老头子啊,看你一席黑袍,你是黑无常吧。”
杜寒衣言语讽刺,仍由哪个人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下了幽冥地府,怕都是这般疯疯癫癫,情绪无常吧。
“跟我走吧,小伙子,你很有意思。”
刘伯话语冰寒,刚转身,又掉过头来,对着那断脚的长发女鬼说道:
“奴奴,这房间已经不是你主人的屋子了,快回到你主人那边去吧。”
说完,便领着杜寒衣离开,时间不大,那处房间内传出了令人恐惧的尖叫声,走到拐角的杜寒衣蓦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寒。
“做鬼也会觉得冷嘛?”
杜寒衣喃喃自语,跟着刘伯穿越了古朴的走道,来到尽头一处楼梯口处,刘伯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幽暗的楼梯,修长的指甲上有些暗黄色的斑迹。
“上去吧……”
杜寒衣将睡衣裹紧了身体,一步步踏上了楼梯,他脸色有点苍白,胸口却似火灼一般,昏沉的脑袋似是被铁锤砸过,脑中嗡鸣。
楼梯不高,上去是个简陋的阁楼,老式的木门似乎随时都会腐朽,杜寒衣踩着楼梯,发出“咯吱”响动,还未靠近,门内就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小伙子,进来!”
杜寒衣本就心神不宁,被这一声威喝,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推门进了阁楼,那阁楼门“砰”一声,自动摔上,震得楼梯都落下一阵灰尘。
进门入眼是个摇椅,椅上正躺着茅山山主姬建国,他手捧一本破旧发黄的小册子,正津津有味的品读,还不时摇头晃脑,心中暗自点评一番。杜寒衣眼前一亮,竟扑通一声跪倒在摇椅跟前。
“您就是阎罗爷,我不想死啊!”
或许是情绪压抑了太久,此刻杜寒衣瞬间崩溃,抱着姬建国的大腿哭诉起来。
“阎王大老爷,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呀,好端端被个老外捅了一刀,醒过来就躺在了殡仪馆,我是招谁惹谁了,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一定把你神像供奉起来,一天三炷香,天天不落啊!”
什么跟什么,姬建国眉头拧成了一团,他膝盖一提,就将杜寒衣拎了起来,洪雷之声怒斥道:
“你这年轻人,什么阎王不阎王,真是晦气,堂堂男子汉,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将杜寒衣按倒在椅上,放下那本泛黄的古册,挑着眉头又说道:
“哼,莫说阎王,他见了本主,也要屈尊绕道。”
说话间,英气豪生,竟让杜寒衣看的有些呆了,心头直发憱,什么,面前这个老头比阎王官还大。
“那你……你们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你能进得了这里,确实也算是秽物,算了半个死人,告诉你也是应该……”
姬建国从口袋中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悠然点着,娓娓道来:
“这里是幽魂客栈,只有妖鬼邪秽才能进入,算是给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一处欺身之所,同时也是我们这些坊间道门聚集之地。”
姬建国猛吸了一口香烟,舒坦的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谈道:
“我是茅山二十六代灵媒师,也是茅山的山主,姬建国,是我那孙女,姬瑶玲将你带回来的,你可记得。”
“卧槽,我记得,那个该死的小妮子拿个木剑戳我脑袋。”
杜寒衣突然醒悟,飙出一句脏话,转念又一想,不对,刚才这老头说什么,他的孙女姬瑶玲……
杜寒衣赶紧闭嘴,偷偷瞄了一眼跟前的老头,见他正要发作,连忙岔开话题。
“那个……那我说,茅山山主,那我为什么会进得了这幽魂客栈呢,难道是因为这个?”
说罢,敞开睡衣,露出那沾满黑色血痂的伤洞,直透心脾,可见那匕首插的有多深,那伤口切面坑坑洼洼,如被刀锯,想必是杜寒衣拔出匕首时,所留下的溃伤。
“小伙子,说实话,你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的全身鲜血都已流干,孔窍也停止了跳动,客观来说,你现在该是一具尸体,你的七魂六魄应要飞散,离开躯体,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你的魂魄凝聚不散,只能形容你为……行尸……”
姬建国又拿起那本古册,随意的翻了几页,杜寒衣坐在摇椅上,抬头似乎能看见那书册封面写着形状奇怪的文字,仔细辨认,似乎名叫《西洋诡术》。
“你的意思,我现在是个有思想的尸体?”
“可以这么说!”
大前门香烟,只剩下个烟屁股,叼在姬建国嘴上,烟灰粘在他的胡须之上,让他这威容,看上去有些滑稽。
杜寒衣猛然站起身,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神经病,还茅山,我看茅厕还差不多,你们不会是什么精神病院出来的吧,我要去医院,我要检查我的身体到底什么了,你们不要拦着我!”
“随你的便,幽魂客栈无权干涉,不过你要是在外作恶,便怪不得我们灵媒师将你缉捕,打散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最后一句话,姬建国语气惊悚,那声音诡变,像是从天罗地狱中发出的鬼吼。
杜寒衣背后脊柱一凉,冷哼一声,夺门而出,发了疯似得在走道上横冲直撞,一个不小心,正撞上了两坨软绵绵的东西。
“哎呀,是谁,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