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凡拖着包从凉爽的图书馆出来的一瞬间,属于A市七月炎炎夏日的热浪翻滚而来,阳光不刺眼却烤人,晃悠悠的晕眩感。
乌着眼睛的念凡连抬手挡一下的力气都舍不得浪费。昨晚刷夜到6点后仅仅睡了两小时就又来了图书馆,直到现在不得不出来去赶下一场经济学的考试。
正所谓一天一本书,刷个夜而已,年轻嘛,尚还算熬得起,两天两门课,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苏念凡已经连续刷了三夜,三天总共睡了七小时,全靠六个面包、3片维C、N罐咖啡维持着生命。
没时间洗头发,只能扎起来盘在脑后,更别提什么面膜保养之类了,没时间洗衣服,脱下来扔在寝室。随便捡了件白T恤穿的念凡正擎着书,倚在考场门边的墙上,太阳穴里像原子弹爆炸一样。
瑾景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摇摇欲坠的念凡,赶忙扶住她,“你怎么这样了?”看着面如土色,无精打采满眼红血丝的念凡,瑾景也吓到了。
“没事没事,再熬一天就好了。”念凡顺势靠在了瑾景肩膀,闻到了annasu当季恬淡的香水气。
趴了一会觉得好一些了的念凡挣扎着站稳。
瑾景扶着她肩膀,“一会怎么考试啊,小伙,你太猛了。”
“就算分分钟猝死它也得给我挺到考完试。”没什么力气的念凡还放狠话。
瑾景又气又担心地瞪了她一眼,决定陪她到考试进场,也转身靠着墙在念凡身边站着。
“那天你去彭家怎么样了?”念凡还惦记着这事呢。
“不管了,他愿怎样怎样,我和扬子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瑾景笃定地说,这个“他”当然是指彭丰。当晚莫名其妙地离开彭宅后,扬子便让瑾景不要在意老爷子说了什么,他会一直在。
念凡一听,知道大概不太顺利,关切地看着她,对视的目光里,念凡的加油打气传递给了瑾景,而瑾景坚定地心意和不需要安慰地坚强也传递给了念凡。
不说却懂你,是最大的默契。
安静地站了一会,走廊上慢慢聚集了考试的人群,有些吵闹。瑾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对念凡说道,“今天好像是夏斯年父母的忌日唉。”
“今天吗?”念凡想,原来他父母都去世了,怪不得他会说男孩子在孤独里成长的快些,怪不得会说他一个人生活。
“嗯,听扬子说,每年的今天,对夏斯年来说都会很难熬。”慕瑾景边回想边说道。
“为什么啊?”念凡急忙问道。
瑾景则耸耸肩,表示具体的她也不清楚,又说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工夫管别人呢。”
此时铃声响了,好似镇魂曲一般,“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念凡颇为壮烈地昂头进了考场。
对于夏斯年来说这的确是难熬的一天。
一早清晨起来,带上鲜花,开车来到了市郊的公墓区。空气里夹杂着草木泥土的香气,苍茫的树林里雾还未散,安静无人,偶有蝉鸣,夏斯年一层层拾级而上,到了公墓区的尽头,那里静静安眠着两位老人。
夏斯年用清水将墓碑擦净,照片上的父亲依旧严肃端庄,母亲也依然温柔和煦地笑着。十几年从未变过。将鲜花摆在墓前,他沉沉地叫了声“爸,妈。”
夏斯年在墓前伫立良久,迎来送走一位位前来悼念的故人。握手致礼,再礼数周到的夏斯年此刻面上也无一丝表情。
中午夏斯年在十州酒店宴会厅设宴感谢大家,请帖早在两星期前便已发出,二十桌坐得满满当当,从菜色到烟酒全部是夏斯年一人精心斟酌挑选,考虑到上至副市长、党委副书记这样的大人物,下至普通朋友每位来宾的喜好。
忽然全场安静,夏斯年缓步走上台子,持起麦克风,先向台下的众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后才在掌声中,清了下嗓子,开始致辞。
“首先感谢各位的出席。在座的都是先父先母的友人,大多也都是我的长辈,一转眼,他们已经去世十五年,我也从毛头小子到了而立之年,中间少不了各位的帮助,今日设宴,同样是为了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依旧对两位老人的怀念。这份恩情,夏斯年一生不忘。”说完,夏斯年移步到台中央,又是深深地一躬。台下掌声便也一直持续到他起身。
彭扬羽忙忙碌碌,打点上下,代替夏斯年敬了剩下几桌酒后,马上去找从不久前,敬了几桌酒后便把所有事推给他消失了的夏斯年,看起来他的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很好。
最后扬子在宴会厅后的休息室找到了夏斯年。他正闭着眼睛,两腿交叠地搭在沙发扶手,一只胳膊枕于脑后的躺在沙发上。穿着无暗纹裁剪干练的黑色衬衫的夏斯年,苍白着脸,此刻的他显得很颓败。
扬子在对面坐下,点燃了一支烟。
夏斯年抱着臂靠坐在沙发上,睁开眼,沙哑着嗓子说道,“都妥了?”
扬子点头,旁边宴会厅的喧闹更显得此处的安静,烟雾缓缓向上飘着。
夏斯年呼了口气,放心了的样子,沉沉地说道,“谢了。”
彭扬羽已经习惯了在这一天心情糟糕到什么也做不了的夏斯年,只问,“查到了吗?”
夏斯年无力地摇摇头,对于他父母的死因,至今仍无头绪,线索少的几乎没有。
扬子掐灭了烟,扬了声音说道,“夏斯年,你丫一老爷们,平时看你坚不可摧,没想到都十五年了,丫还是这么纠纠结结。”
夏斯年没做任何争辩,只是自嘲的笑了一笑。
对于失去父母的伤痛,再怎么说,十五年也应当抚平了。但是对于夏斯年来说,真正不能释怀,以致于他每年今日如此萎靡不振的原因便是,他父母的死因至今未明。
警方早已把此案当为普通的交通事故,但夏斯年却觉得绝不是如此而已。
夏斯年的父亲是市一院的外科首席教授,母亲是A市日报的总主编。
他仍然记得,十五年前的六月十八,他收拾好了行李等着父母回来,每年他们一家都会选定七月份旅行,那一年他们是要去斐济的,后来一通电话传来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噩耗。
他也记得,他一向恩爱的让他都嫌弃的父母,在那之前的一个月开始,不断爆发争吵,每一次都锁紧房门,决不让他听到分毫。可他依然偷听到了,“道德丧失”,“不得已而为之”,等种种字眼。
而整个调查过程中,每每触及线索,夏斯年都有一种,在暗中被一股强大不可干预的力量生生斩断。十五年来,每每如此。
刚刚敬酒时,副市长也分明提醒过他,他父母就是交通事故去世这一事实,拍在他肩膀的手,告诉他不要想太多。
几年前也向彭叔叔提起过,而连他也都是讳莫如深,劝他不要再查的态度。
夏斯年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
而让他郁结的是,十五年来,不管他曾取得怎样令人瞩目的成就,对于这件事,他始终如当年那个十四岁的自己一样,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夏斯年看来温文尔雅极好说话,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夏斯年的原则绝没有人可以打破。有些事他不在意,不代表你就可以事事忽略而草草掩饰。
这件事,他夏斯年一定会查到底。
把送好每位客人的任务交给彭扬羽后,夏斯年便回了公司,处理了所有事情后,早早地回了家。洗了澡,便关掉所有灯,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夏斯年打开两条未读信息,都来自苏念凡。
第一条:“听说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心情很糟糕吧。睡一觉,看到明天的太阳会好一点吧。要是想发泄的话,可以找我的,没关系的。”然后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第二条:“对不起哦,可能我说的太轻飘飘了,只是希望你心情好起来,夏伯父夏伯母看到会伤心的,笑一个,好不好。”然后是一个猪头的表情。
夏斯年脸上漾着浅浅的笑容,这个傻丫头,大概以为自己没有回短信是生她气了吧。
套了件范哲思的纯色T恤,抓了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往苏念凡所在的A大去了。
想她,想见她,想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