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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罢 §12

关子林问苏菲在哪,通过苏菲手机问的。还能在哪?单位呗。但关子林的口吻不是怀疑,或监督,他确实需要知道她在哪。证实她在办公室后,他告诉她,十三分钟后他去接她,让她下楼,在她单位办公楼拐角等他。苏菲恰好手头有事,有些急事。苏菲的工作一般没事,但偶尔有,就比较急,这关子林知道。苏菲就说有什么事你电话里说吧。关子林小声用英语说了句什么,苏菲听不懂。苏菲的英语,学习的目的只为考试,不考试,她与它的相遇就特别困难,如同一个人的两只耳朵想贴在一起。现在大学早毕业了,中级职称和副高级职称也先后拿到了,至少三年内,不再需要考试,她的英语,也就像泼在沙漠里的一小盆水,早蒸发没了;不像关子林,做技术干部时,去英国短期进修时,提职时,英语都曾被派上用场,他总有机会使用英语,英语也就成了酒瘾那样的东西,牢牢地附着在他的身上。关子林说完英语顿了一下,知道苏菲不解其意,只能又小声把英语译成汉语:我怕,电话里不安全。这种事情,关子林比苏菲懂,他告诉过她,窃听电话非常容易,而窃听手机电话比窃听座机电话更为容易。这是件关系到我死活的事!接着,关子林把话强调到了这样的地步。

十三分钟后,用关子林的话说,十三分三十秒了,苏菲上了关子林车。关子林把车往家开去。苏菲问:怎么了?关子林不正面回答,他屏息摇头挤眉弄眼,谈论天气、街道、行人,用目光制止苏菲提问,并做出关于车的某种暗示。苏菲先像听英语那样不解其意,但毕竟这不是英语,只是体势语或表情语,不用关子林翻译,她也很快就解了:车里也许被安了窃听装置。

到家了,关子林仍不说话,但这时大约不是担心窃听,而是,忙。苏菲也不说话,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关子林不说话,她就不说,她要等他。这不是较劲,或怄气,而是依顺。

关子林除了自己忙,还需要苏菲帮忙,他示意苏菲和他一起把卧室床上的床罩、被子、床单、又一层床罩,都掀开拿走,抱到客厅,放沙发上或椅子上。眨眼之后,床上只剩两块席梦丝床垫了。没错,是两块。床很宽,差一点都两米了,每块床垫都如同一张小单人床,它们并排挤在庞大的床架子里,像浮在海上的两艘救生汽船,似合实分地靠在一起。据说,这样设置更人性化,能保证同床睡觉的两个人,一方翻身时,不至于影响另外一方。也可以这么说,若在海上,一条救生汽船倾覆了、撒气了、丧失救助功能了,葬身海底的也只会是一个人;而另一个人,由于在另一艘救生汽船上,只要那另一艘救生汽船没倾覆、没撒气、没丧失救助功能,那另一个人,就能侥幸获得生还。也是那么个意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当然卧室不是大海,床垫也不是会倾覆、撒气、丧失救助功能的救生汽船。

现在,两块救生汽船般的床垫子已被从床壳里抬走,地上摆着的,只是一副光秃秃的床架子了。这时再往床上看,能看到,在那床架子凹陷的床心部位,有块垫板,像抗日电影里,那种简陋地道进出口的拙劣伪装,卡在那里。关子林小心地把垫板拿开,果然,下面也露出一个黑洞,但很浅很小,这就不像抗日地道了,连简陋的地道也不像。苏菲站在一旁,看关子林把头探向黑洞,撅着屁股,翻找东西。那里有什么呢?苏菲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刚买录象机时翻录的一些黄色录像带,现在有vcd了,早不看它们了,它们就在床洞里发霉;一些挺有特色的工艺品,傩戏面具蒙古腰刀法国的泥塑高卢鸡澳大利亚的木刻袋鼠,曾在明处挂着摆着,现在明处有了新玩艺挂新东西摆,它们也就变成人类喜新厌旧天性的牺牲品了;还有,一些证件,结婚证书学位证书职称证书三好学生奖状先进模范奖状优秀党员奖状以及关子林那个有效期八年的,出国护照;其他的,就是几本书了,几本没放在书架上的书:《肉浦团》、《绣榻野史》、《姑妄言》、《痴婆子传》,古代禁书,《叫父亲太沉重》、《黄祸》、《从***看中国政治体制》、《苏联解体的历史必然》,当代禁书……关子林从书堆里拿出一本书,从书里拿出一封信,从信里拿出一张纸,就像头一次发现它那样,看了起来。

收人钱财,

替人免灾。

光收人钱财不替人免灾,

天理难容罪该万死!

苏菲不知道关子林什么时候把这封信收进了床洞,也就是说,收它时,这么麻烦的工程,是关子林自己干的。

“没丢,他的不是咱的。”

“你——说什么呢?”

“早知道没丢就不折腾你也回来了。我是怕丢了,我自己,没主心骨……”

“我听不明白。”

“噢,刚才和老卢谈话,他闹肚子了,他一会就要跑一趟厕所……嘿,这老东西,都要拉趴下了,站都站不稳了,再也撑不住以前的架了……”

“你们谈什么?”

“是谈,他意思是让我和他联手搞老吕,挤走他。我不是要告诉你这个,我不能和他联手整老吕,也不能和老吕联手整他,我……他从他那个保密抽屉里拿别人告老吕的信,拿完他得去厕所,他抽屉就没来得及锁,我就看着了,嘿!”

“这封信?”

“你真聪明,就是这封信,一模一样,信皮都一样。我想咱得分析一下,咱这信,是他制造的呢,他派人送给咱的呢,还是,他也收到了一封?只是我觉得,他的信,像刚写出来或刚收到的,就纸墨那种新鲜程度来说,咱这封比他那封差……”

他们的推理猜测没有结果,不可能有结果。他们的单位还都有事,挺急的事情,他们得立刻分别回去。他们就又出门上车,并且,在车上仍不说话,若说,也只说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天气街道行人。关子林先把苏菲送到单位,又回自己单位。而他们家,被搞得乱成一团的卧室及客厅,他们没空恢复原貌。要把房间整理利索,得等晚上下班了。只是临走时,关子林想到把那封信又夹在书里放回了床洞,还顺手拿起只暄软的枕头,一只不该放进床洞的枕头,丢进了床洞,起到遮盖掩藏的作用。其实没用。他们都清楚,对于可能出现的入室窃贼来说,这种掩耳盗铃的小把戏,即使不欲盖弥彰,也形同虚设。好在他们更清楚,到他们晚上下班回家,还有六小时,这六小时里,绝不会那么巧,家里就真出现个入室窃贼;而万一那入室窃贼真出现了,他关心的,也应该是钱、存折、手饰和家用电器,他没道理关心几盘毫不新鲜的黄色录像带、一些比较小资情调但并没什么保值价值的工艺品、各种对他人甚至对自己都再无用处的荣誉证书与私人证件、看起来挺费劲的古代禁书和真假莫辨的当代禁书、或一封不知所云的恐吓信。

这天余下的六小时里,关子林每隔半小时往家挂一次电话,挂到第八次,苏菲接了电话,告诉他,家中没有不速之客闯入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