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京最大的药堂之一,保济堂独个就占了临街一块不小的地皮。
前店的门脸十分宽敞,一进门就是三大墙满满的药柜,被分割成了近千个小格子,内里盛放着不同的药材。连台内的伙计熟稔地在几面药柜间来回穿梭,用戥子称好一味味药材包成纸包,再拿麻绳捆好了递给来人。
从接过药方到递过药包,一套动作流水般熟练顺畅。
穿过拐角处的小门,就来到保济堂的后院,院子里有几个正蹲在药炉前扇风的小伙计,他们身后便是一排排规格统一的厢房,以供那些从外地进京求医的人租住,方便实时接受诊治。
掌柜亲自引着秦羽眉一行人来到正中间最大的那间病室,替她掀开门帘,“我们东家说了,小姐医术过人,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又有路见不平的恻隐之心,实在令人敬佩,所以特地为您空出了这间最大的病室。”
秦羽眉打量着室内干净整洁的摆设,心中点了点头。
既然这个保济堂的东家这样知情知趣,那她稍后就再去亲自感谢一番好了。
掌柜本人也是颇通药理,见秦羽眉至今为止依旧还算镇定,似乎不像是一时起意的样子,倒也真生出了几分好奇。
莫非这是江湖上哪个名门大派的大小姐,自幼拜高人为师,年纪轻轻就有极高造诣?
不愧是东家,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主仆三人的不一般……
他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秦羽眉先是愣了一下,难道借个房间也要互通姓名的吗?她只好道:“我姓梅。”
秦是前朝国姓,如今整个九州大陆上也只有她一个姓秦的了,自然不能随意暴露身份,秦羽眉只好胡乱诌了个“梅”姓出来。
“梅小姐,老朽方才眼拙,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老掌柜又朝她拱了拱手,“不知梅小姐可有什么办法解除此子脑中淤毒?老朽昨日在他头上下了几针,可成效甚微,远远不及病情恶化的速度……”
他若是今日能学得救治之法,对自己的医术一定大有裨益。
秦羽眉犹豫着看了一眼瑶光怀里的木箱,对掌柜道:“我这治病的法子乃是家中祖传,无祖训不能轻易示人。掌柜,麻烦你从外面把门关好,没听到我出声之前,任何人都不要进来。”
从外面把门关好?
掌柜一听脸就黑了,这姑娘年纪不大,倒是颐指气使地赶他出去了?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但凡是有名气的神医,总要有那么一两手不外传的秘法的,不想被他看到也是人之常情。
掌柜一脸理解地点了点头,往门外退时,不经意扫过墙上挂着的山水条幅。
反正东家也能看个明白,大不了自己到时候去问一问……
秦羽眉让车夫把男孩抬到床上,又看了一眼满脸焦灼的妇人,吩咐道:“大嫂,麻烦你也要到外面等一会儿。”
“我不能留下吗?”妇人恋恋不舍地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儿子。
秦羽眉心中有一丝松动,但理智却始终占据着上风。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说了,我救人时不能有外人在场。你若信我,现在就出去耐心等候;若不信我,那我马上离开,你自己去找第二个能救你儿子的大夫吧。”
她话说得如此坚决,妇人就算再不放心,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踟蹰着离开房间。
她又让车夫和璇玑瑶光一起去外面打了一大桶干净的井水,准备好给手上消毒的简易用具,便让他们也到外面去守着。
“公主,让婢子留下来帮忙吧?”璇玑却不肯就这么出去,她实在是好奇,这个从小被关在镇国公主府里长大的永安公主,到底会什么医术,居然还敢医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孩子?
“是啊公主,婢子们都学过一点浅显的医理,留在这里还能替你打个下手。”瑶光倒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她纯粹只是不放心让秦羽眉一个人在屋里忙来忙去,又怕她什么都不会,不小心闹出什么人命来。
这种自己往麻烦上凑的事儿,恐怕王爷都不好再出面了吧?
秦羽眉安慰地拍拍二婢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的。你们就在外面守好,谁都不要进来哦。”
她是医生,本就见不得病人得不到及时救治这种事情。古代医学本来就不发达,治愈率低,死亡率又高,有很多人得的根本不是大病,可就是限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而药石无医。如今她碰上了这个孩子,就不可能见死不救。
再说了,她还有小绿呢,总要比那些中医的办法多一些吧?
秦羽眉扯下臂上挂着的素色披帛,胡乱丢到一旁,又将衣袖高高挽起,露出霜凝似雪的一截皓腕,认认真真洗起手来。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自己虽然摒退了左右,只留那昏迷不醒的孩子躺在床上。可就在墙上挂的那幅山水画上,开了两处极为隐秘的小洞,从隔壁房间刚好能将秦羽眉这里的情况看个分明。
夏侯锦玉微眯着一只眼睛,凑在洞孔前看了几眼,又皱着眉头坐回去,“秦羽眉到底要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学了医?”
他和秦羽眉的婚事是从小就定下来的。直到他长大以后,才明白自己娶一个前朝皇室血脉会对自己的前程造成多大的打击。
前朝血脉,说得好听,只怕在陛下眼里,秦羽眉就是个前朝余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一群反贼拥立她起来造反的!
他夏侯锦玉是雍王府的世子,夏帝的堂侄,铁杆的宗室派,要是娶了这么个女人回去,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闲散宗室了。
夏侯锦玉想通这一点那天,心就凉了半截。
陛下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想要限制雍王一系的势力,还是想借着雍王府的名义让这个前朝遗孤彻底消失?
一定是后者……夏侯锦玉可不想在自己还未踏上仕途时,就被天子贴上一个“不堪大用”的标签。
于是他想尽办法毁了秦羽眉的名声,又求母妃哭着进宫退亲。
陛下很痛快地同意了,这让夏侯锦玉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又有了接下来的和亲,让杀手藏在送亲队伍里,让秦羽眉成为呼察十六部泄愤的对象,彻底留在龙牙草原上。
谁能想到,居然半路杀出了一个夏侯璟!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采纳了自己的计策,为什么又同意夏侯璟带兵去把秦羽眉接回来?
他难道就不怕夏侯璟这样做,会彻底激怒那群草原狄人,和大夏开战吗?
后来他听说皇后和宁心堂妹在坤泰宫前羞辱秦羽眉,想要逼她自行了断,赶紧进宫去看。
可那个秦羽眉……她居然敢当众威胁自己?不但用膝盖顶着他……那里,还不知从哪儿弄出一把刀来挟持他?
这还是那个懦弱到多听几句重话就会哭鼻子的秦羽眉?那个在公主府里被圈养了十五年,什么都不懂的秦羽眉?
当她挟持住自己的那一刻,明明浑身狼狈,为什么夏侯锦玉会觉得她身上的气势如此耀眼?
他今日依约前来保济堂密谈,却没想到身边护卫来报,在门外看到了秦羽眉与掌柜的争执。
听说她居然想要给那个病入膏肓的孩子治病,夏侯锦玉居然第一次没有露出嘲笑鄙夷的神情,反而还去吩咐掌柜给她准备隔壁那间医室。
潜意识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秦羽眉这次也会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夏侯锦玉往椅子上一摊,眼眸一抬,就看见对面的人似乎还饶有兴味地盯着对面的动静,立刻下意识地正了正衣襟。
那人一身绯色羽纹宽袖大袍,绮丽衣衫竟未能把他艳丽到极致的容貌盖过半分,就连此刻半闭半睁的凤目,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再加上那吹弹可破滑若凝脂的皮肤,染了魅惑碧色的眼瞳,即便夏侯锦玉再熟悉这张脸,每次一见到也忍不住心跳加快几分。
“殿下,洗个手有什么好看的?”夏侯锦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开腔打破一室寂静。
他虽然算是这位皇长孙殿下的小堂叔,可天家尚且无父子,他更不可能在这位面前摆什么长辈的谱儿。
太子自幼体弱多病,近年来更是连续缠绵病榻到了无法起身理事的程度。他能不能活过夏帝,恐怕朝中所有人都不抱太大希望。
而一旦太子薨逝,这位惊才绝艳的皇长孙夏侯熙是必定会被册立为皇太孙的,那可就真的成了国之储君了。
夏侯熙虽然未及弱冠之年,可自幼就十分聪慧,学什么会什么,长大一些后更有这样一张艳丽中混合着魅惑,却又不失男儿阳刚之气的绝世面孔,被无数宫女在背地里认为是天人转世,注定要继承大夏国祚的。
夏侯锦玉倒是很清楚这背后的故事——其实说来也很简单,昔年夏帝未龙兴之时,太子也不过是个闲散公子,而他那早逝的原配妻子,夏侯熙的生母,是个绝色胡姬。
夏侯熙的容貌,便像是活生生从母亲的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