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渐熄,夜色深沉,四处一片静谧。
沈衍面前放着一瓶空了的芝华士,精致剔透的玻璃杯中,还有最后浅浅的一层。
他端起杯子晃了晃,玻璃折射的流光溢彩,酒色漾然。
从什么时候,他开始需要大量的酒精才能助眠?
沈衍修长的手指环绕着玻璃杯壁,弧度好看而优美,他举着杯子走到餐桌前,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副相框中。相框的木纹精致考究,边沿和接缝处有些淡淡的磨痕,能看得出是多久的旧物。
然而这样精美的相框中,放的却是一张烧毁了大半的合影。
照片只有最左边的人保留了完好的面部和身形,那是十四岁时的沈衍,彼时他以少年天才的资质考上大学,清俊温文的眉目还未张开,嘴角边带着一点腼腆的笑容,眼眸中却漾着年轻如太阳一般的神采。
沈衍读了四年的心理理论学,又读了六年的犯罪心理学,对神情的细微变化已经敏感到了骨子里。他知道,要露出这样的笑容,当时的自己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平静安逸。
然而他的目光再向右游离,看着旁边的大幅残缺,目光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了白天不会出现的茫然与怅惘。
相框中除了沈衍以外的几个人,脸部的图像已经完全损毁,连身体轮廓都几乎是一团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出来,这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沈衍无数次对着这张照片发出疑问,但这个问题连他在美国的主治医生也回答不出,他只能生硬的告诉沈衍:“催眠实验的后遗症破坏了你大脑中的一部分记忆,但你的资料清白简单,如果是忘掉的事情或人,应该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另外,沈,我必须告诉你,档案中提到了你是孤儿,这张照片上的人,应该不会是你的家人。”
催眠实验的单子上有他自己的签名,看起来一切都合情合理,他在读书的时候参加了这样一项实验,自愿被催眠,但是实验发生了意外。
那么他们又是谁?照片里的人是谁?
回答他的,是脑海中的一片空白,就像医生说的,他能够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能够记得他考取大学时的各科分数,甚至能够记得他的生日。可是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由他自己完成,他的生命如此空旷,在每一个重大的日子,都没有至亲之人的参与。
这些年,无论他如何的绞尽脑汁,都想不起关于这张照片的任何痕迹。照片上空落落的痕迹显得如此突兀,就像是被人强行抹去,故意要他遗忘。
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沈衍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仰首喝下玻璃杯中最后一层酒,靠在椅背上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涌现出无限的疲惫与幽凉。
他不相信这照片全无价值,否则他不会在催眠昏迷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攥着它不放。但如果照片里的人对他意义非凡,自己又怎么会忘的一干二净,连丝毫的线索都想不起来。
酒精的短暂刺激在逐渐褪下,沈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随后拿起相框旁的书走到沙发里侧躺下来。这一本书脊厚实且已经有了许多磨损,封皮上是烫金的英文大字,翻译过来就是催眠理论学的意思。
不眠之夜他早已习惯,比起这个,更难熬的是连梦里也不曾浮现过那些身影。
好像真的在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归根结底,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沈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黄的阳光击穿云层,照应在每家每户的窗下。他揉了揉眉心,将膝盖上的书夹好书签,起身时候背脊有点微微的酸痛,沈衍心想,自己可能该买个更好点的躺椅。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半,秦教授今天没课,按照他昨晚喝的状况,现在恐怕还没醒。
沈衍刚刚回国,暂定是要在q大任教,不过具体的岗位和课程安排,秦老师都说要亲自帮他设计,现在秦老师没给他招呼,他也不急着去学校,打算等一等再说。
他拿了换洗的衣物走进浴室,这房间是q大安排的宿舍,一人独居的大小,简洁明亮,正符合他的要求。他一边站在莲蓬头下面冲水,一边闭眼想着回国之后遇到的人,秦教授的那几个学生,除了孙明哲和秦楚楚以外,其他几个人的脸已经有点模糊,名字也在脑海中隐隐褪色。
当年主治医生说的话看来也不是糊弄他的,这几年来,往往越是印象不深的,就越是不怎么重要的人,而重要的人和事他从没忘过。比如秦教授,比如这次案子的细节,比如王闵和展锋。
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走进厨房随手给自己冲了一杯麦片,一边喝一边掏出手机回复了几则消息,又将陌生号码的信息逐条删去。正在他指尖滑动的时候,忽然手机一震,一条新短信挤了进来。
“小沈,你好,我是王闵,现在有空吗?”
沈衍喝麦片的手一停,停顿了两秒,手指灵活的敲了几个字,按下发送键。
“有空,王队有事?”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二十秒,王闵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沈衍接起之后,听到王闵的声音有点急促:“小沈,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你,但是秦教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你前天说查档案馆的资料,他们给我推荐了一个人来,能不能请你现在来一趟队里?”
“没问题,但是这个时间可能会有点堵车,我尽量往那边赶,八点可以吗?”沈衍用肩膀夹着电话,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档案馆的人是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是,非常有价值,等你过来了,咱们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