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住刘易财脖颈的是一个毫无表情的黑衣人,一双灰眸,一道刀疤,在灯火下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稍稍一用力,刘易财就大叫一声:“放开小的,小的知道上当了!”
“让他说话。”俊公子命令,“此人熟悉地形,颇有胆量,像是经过慎重筛选出来的,或许会有线索。”
被松开的刘易财一听此话,连连跪地磕头:“小的一辈子都是卖山货的,先是这林家坑的山农,后入赘到刘家,哪里参加过什么筛选?也不曾与贵人交往过,这小公子是刘家庄的刘老三带来的,说是上京薛太师太傅家的嫡子,搭小的马车去金城,小的就只赚个马车费而已。”
他的脖颈又被提起,这次,也不知对方点了他身上什么穴道,他觉得沿着脊椎,有千万条虫子在啃食着他的肉,每条筋骨都痛得仿佛要断裂开来似的。
他被放开,在地上痛得打滚,身上突地有了气味。黑衣人抓起了他,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在火光下如索命魔鬼。
“最后一次!说还是不说!”
他被解开穴道,自觉刚从炼狱里回来,吓得大叫:“小的都说!”
“小的贪图些赏银,想带小公子到金城严诵家去。小的不知他是跟大公子吵架跑出来的,以为他真的是被大公子追杀的,起了同情之心,望大公子明察,饶小的一命,小的可是一路伺候小公子来着。”
他见俊公子面带沉思,问:“他可有说起,守住密林口的人是哪一方的?”
刘易财这才明白:原来他一举一动,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他哪里知道这些,连连摇头:“苍天在上,小公子一字也没提起这个。”
“他身子是否还支撑得住?”
他赶紧讨好:“小公子身体状况不大好,想必就在不远处。”
“不远处?你留下的痕迹表明,你已领着他到了密林口了,为何带他绕回来?”俊公子不是好说话的,一双凤眼里顿时杀气腾腾,“你是起了黑心了!”
“敢把手伸到他头上,朕先剁了你的手!”
他一听这自称,恐惧得全身每个毛孔都耸起来,只觉得冷风走遍全身,全身上下处处冰冷了。
他的手马上被按到地上,快速被剁了下来,扔在他的脚下。
被止了血的刘易财一把被掐醒,看着断手,他这才明白薛小公子临走前为何那般看他了,想必他不说,定会有千万种手法在等着他。
他这回只求速死,拼尽力气大叫:“人往后门去了,这回小的不敢骗人了!”
他身上的气味更浓,俊公子简直忍无可忍。
刘易财的脖颈马上断了。
有人像鬼魅一般的飘进来,对俊公子说:“启禀皇上,脚印往后门,直向密林。”
“他是不想要命了。”低低叹气,语气悲伤,“是朕心急了,追得太紧。他本来还想带着熟悉此路的人,避开密林里的野兽和陷阱,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要是伤了他,都不用回来见朕了。”
野庙里的人退得一干二净,只有穿白裘之人面容悲伤,问佛像:
“菩萨,他为何如此恨朕?朕无论如何护他宠他爱他,他始终没有心软一下,朕只想护着他过一生,他为何不领情?”
穿白裘的人在佛像前回旋。仿佛那人还在眼前,歪着头没心没肺的笑着,这大魏天子仰头看着佛像,潸然泪下:“选择了,从此就没有退路,你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山门外的风雪,如同往事奔来,夹着雪块,无边无际的呼啸。
“你愿意为一个身份背负一生?朕是那么了解你,知道你内心有多脆弱,你何苦非逼着自己去走这步?”
对方对着黑漆漆的野庙上空,不知是自语还是倾诉。
雪风呼啸着进了山门,连白裘都挡不住寒意,来人在佛像前全身发抖。
“你非要选择这身份,朕也成全你。只是你不会明白,你将如何痛苦的面对清醒后的真相。”
佛像剥掉一半金漆的脸,在外面映照过来的雪光中看上去恐怖无比,一只眼珠上金漆掉了大半,剩下的仿佛凝住的血滴。
来人的声音呜咽,逐渐梗塞住了。
“霍昭智,以后你平安活着吧,不要让朕再见到你了。”
白裘一闪而过,甚至角头有一点拂过下面缩躺在两只神脚间的人。
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庙外的暴风雪刮过的骇人的呼啸声。
从自己的脚印里一路倒走回来,紧卷起大氅,缩在山神塑像脚下的他蜷起了身子,干脆睡了一会儿。
反正这暴风雪之夜,他也没处去。
直到一只老鼠重新在他耳边“索索”,吱咬着牙齿,他才醒过来,挥手赶了一下。
他在黑暗中愣怔了一下,总算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以为自己应该有泪,可摸一摸自己的眼角,是干涸的。
他出来时,四周寂静。外面,明月当空之下,暴风雪席卷一切,天地、内外唯有他一人。
孤独之意漫天卷来。
他看到了用柴薪压着的白裘,还有一个食盒,打开来,一玉瓶被棉被围得紧紧的,里面的汤还是暖的。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喝下了,全身的疼痛不会似千万条虫子在噬骨,慢慢的绞尽他最后的一份精力气儿。
他知道自己已到了临死的关头,活下去的念头却是不断增强。
他搞不清楚对方到底看到了自己没有,想想那张俊美如仙的脸,看看一身狼狈不堪的自己,叹了一口气,放下东西在原地,重新缓缓躺下,闭上眼睛,雪夜冷得浸入骨头。
真是无边无际的寒,让人看不到希望。
他明白:对方希望他能最后一次回心转意。
其实,有一段时间,他根本不想做霍昭智,甚至,他想自己都忘了安西府这个地方了。
黑暗中,有笑声传来。
那是辉煌明亮的乾坤宫,那人在软榻上拥着他,温柔款款,笑意盈盈。
他将头埋进衣领里,深深的,真不愿再回顾了,真想连最后残余的记忆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