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侯爷与夫人这般瓜瓞延绵的样子,乳娘如释重负地对沐修槿小声说:“原来还担心夫人与侯爷关系会因那被王爷带回的女子而受影响,如此看来倒是老奴多虑了。”
可乳娘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自家“二小姐”的回复,她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却发现沐修槿不知为何已泪流满面。她伸出笼在袖中的手扯扯沐修槿的衣角:“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沐修槿听了乳娘的话后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微微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满脸泪痕。她讪讪一笑:“我也不晓得,大概是风太大的缘故吧。”
乳娘眉头紧锁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沐侯爷冲夫人温柔一笑,扶着她消瘦的肩膀侧身指着身后的大漠女子介绍到:“这是简儿。”
被唤作“简儿”的女子见侯爷叫了自己的名字,连忙向沐夫人行了个礼:“简儿拜见夫人。”低眉顺眼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传闻中乖张奔放的番邦女子。
沐夫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丈夫,见丈夫对自己微微点头表示肯定后,颤抖着一双笼在广袖中的柔荑拉着简儿的手道:“你是简儿?原来你也活着,真是太好了,天狼王保佑。”
“全凭王爷救助,简儿才得幸活了下来与夫人团聚。”简儿莞尔一笑,回答道。
可是,她太紧张了,一副心思全放在了如何讨侯爷夫妇欢心上,并没有注意到沐夫人话中那个微不足道的“也”。等她终于注意到那“也”字包含着的深意时,只可惜事事皆已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沐侯爷环住妻子的肩膀:“好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府说,不要在这儿站着了,想必简儿一路也累了。”
“侯爷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一时激动竟忘了要回府,简儿你可莫怪我怠慢。我已在厅中备下了晚饭,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定要好好叙叙旧。”
“夫人说的哪里的话,简儿怎会怪罪夫人呢。”
“好了,回府吧。
简儿本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钦国侯夫妇身后,却因为是客人的缘故走得拘谨了些,渐渐地与侯爷夫妇拉开了距离。可她却未曾想到走着走着脚下竟突然一滞,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摔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心中十分通透,知道这是有人想要看她笑话,特意下了绊子。
果然,她刚一摔倒周围立刻传来了仆役们不屑与嘲讽的讥笑。虽然压得很低,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但她并不在乎,这种程度的欺侮与她之前受过的凌辱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正当她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双手伸到了她眼前,紧接着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要我扶你起来吗?”
她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又深知自己熟识的那个拥有同样声音的人早已魂归大漠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便有些奇怪地顺着面前的素手向上看去,待她看清了手主人的脸后,一张本因骑马与阳光照晒而通红的脸瞬间苍白得如死人一般,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地狱中前来索命的恶鬼,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固陇……”
沐修槿歪歪头,天真无邪地笑着说:“姐姐,你怎么了?固陇又是什么?”
“没,没什么。”简儿慌张地低下头,神情错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她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得站不起来了。
看着简儿狼狈的模样沐修槿轻轻一笑转身向正房走去,走了几步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身后看热闹的下人们吩咐:“看来简儿姐姐今日自己是站不起来了,你们别忘了把她扶进来,她可是爹娘的客人。”
两个看着十分伶俐的小丫鬟偷偷相视一笑,互相使了个眼色,向沐修槿福了福身,低头应了声,一起上前一把将失魂落魄的简儿从地上拽了起来。
简儿一副心神方才被沐修槿一绊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就连两个小丫鬟以扶她为名暗地里狠狠地在她腰间掐出了好块青紫也并未察觉出来疼来。
简儿被那两个小丫鬟一路连拉带拽地带到了侯爷夫妻所住的正房,快进正房院门时,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简儿身前的沐修槿看着正房高出院墙的高高檐角,回头替了其中一个小丫鬟搀住简儿,在她耳边呢喃:“做戏要做全套,接下来还是我扶着简儿姐姐才更显得我的大度知礼来,不是吗。”
简儿转头看着身边巧笑嫣然的少女,声音因惊恐而微微颤抖:“你……是谁?”
“我?”沐修槿嘴角噙笑望着简儿,仿佛她问的是世上最无用的问题一般,“我自然是沐家大小姐了,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方才跌了一跤把脑子给摔坏了?”
沐修槿话音刚落,就听见身边传来了几声压得极低的吃吃的笑声。她回过头,发现绿影与那方才被她替下去的小丫鬟正掩着脸偷笑。她装着十分严肃的样子轻咳一声,两人立刻收了笑,一脸恭敬地低下了头。
沐修槿看着她俩的样子微微一笑,对简儿说道:“好了,该问的也问完了,该回答的也回答过了,咱们该进去了吧,别叫长辈等急了。”
简儿点点头,随着沐修槿走进了正房。只是她不晓得这方雕梁画栋,幽静雅致的院落竟会是她这一生厄运的源头。后来她才知道,与她后半生将要经历的痛苦相比,来到燕京前所受的一切折磨都是有尽头的,深沉的黑暗中她能看得见前方的希望,而之后的噩梦却如同一个深深的泥潭,人一旦陷进去便挣不脱,解不掉,逃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地被淤泥溺死。
饭席上沐夫人看着相处得十分融洽的女儿与简儿欣慰地冲夫君笑笑,抬手为简儿夹了块鱼肉:“这是你第一次吃汉人的饭菜吧,可否有何不习惯?”
简儿不自然地摇摇头:“并无任何不习惯,多谢夫人关怀。”
沐修槿看了眼身边一脸拘谨的简儿,有意无意地问沐夫人:“母亲,既然简儿姐姐也来了府中,那她是在府内同咱们一起住,还是去别院与别院那位同住?”
沐夫人思索一下回答道:“简儿与别院那位不同,她是你爹爹亲自带回来的,满朝文武自然都知晓钦国侯带回了个漠北女子,若是将她安置在别院倒显得咱们钦国侯府有何隐瞒,如此还是与咱们同住更恰当些。”说罢,她侧身征询丈夫的意见:“侯爷以为如何?”
钦国侯点点头:“夫人思虑得倒是恰当,只是我怎不知别院中竟还住了何人?”
听了侯爷的话,沐夫人望着桌旁的简儿讪讪一笑,趴在夫君肩上耳语了几句。沐侯爷一边听着妻子的话后,脸色开始悲喜交加地变化起来。他端起面亲的酒杯想喝口酒压压惊,却不想手抖得厉害,杯中的酒还没等到送到他嘴边便已撒得一滴不剩。
末了,他望着坐在对面的沐修槿叹了口气,将酒杯搁在了桌上。
沐修槿似乎是对父亲的反应很满意,她低头用手摩挲着酒杯上繁复的祥云文,轻轻一笑眼中满是不屑与算计。可一抬头,便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眼中的算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起身对简儿说道:“看来爹娘今日有要事相商,简儿姐姐咱们便先告退如何?”虽是商量的话,用的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简儿也察觉出了侯爷夫妻的不对劲来,便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自是如此,那简儿便与沐妹妹先行告退了,晚些再来与侯爷夫人重新请安。”说着便行了个礼,同沐修槿一齐转身向厅外走去,还未走出屋子,便听沐侯爷叫道:“等一下。”
沐修槿似乎是早就料到侯爷此举,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上前几步询问:“爹爹可还有何吩咐?”
沐侯爷指着女儿:“你先留下,我与你娘有些事与你商量。”
简儿低头看了一眼沐修槿的反应,学着汉人女子行礼的样子向侯爷夫妻二人福了福身,知趣地走出了正房。
沐侯爷打发完简儿后,又对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也先退下吧,我与夫人小姐有些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