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章程是报社一名记者，现在报社里春风得意是因为他去年参加了九州一号载人航天飞船返航时的现场报道。今天要去采访一个春风得意的年轻女教授，赵亦臻。
赵教授是本市纺织大学去年引进的人才，不到四十，可光环绝对够亮。博士后，做过访问学者，主持多项国家级科研项目，最近还拿了国际什么什么设计金奖等等等等。章程采访前对教授的经历经过了一番准备，可惜这些太专业的介绍，他不怎么入脑，也不打算深入学习。采访本来约在教授家里，可教授认为这会侵犯她的隐私，干扰她私生活，于是选在了海边的一个小茶室。安静、典雅，教授说那是她的风格。
虽然章程准备的不是很充分，但采访还是进行地很顺利。教授很欣赏章程这种温文儒雅的气质，临别还送给章程一块布料，就是这回获奖的新技术项目的产品。章程有些不好推脱，只好应下，只是觉得这个教授风格有些霸道，挺强势的。
采访完毕，章程来到海边，他喜欢待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对着大海沉思。其实与其说是沉思，不如说是发呆，有时候发呆也是一种享受。
渐行渐至，来到他私享的小窝，极目远处，有浪花片片，船帆点点，还有海鸥飞飞，还有……，远处悬崖上面，有个包包。章程脑子里一闪而过，不会是有人跳海了吧？或者只是把包包忘在这里的？章程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于是攀爬到悬崖，真的是一个包包，麻布的，像是自己缝的，针脚挺细密的。章程想着肯定外地来的吧？现在这整个江州都怕是都找不到这样一个包包了。打开包包，里面只有一个手机和几本破旧的杂志《山海经》和一点零钱。手机关着，章程试着开机，开机才显示“寻找后羿”就因为没电又关机了。章程本还想在通讯录或者通话记录里找个号码联系一下，看来是不行了。
章程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悬崖下面好像有些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一个女孩露出海面，长发粘在身上，脚上像是被渔网之类的东西钩住了，身上满满的好些垃圾。章程四下查看有没有下去的路，才摸索了几步，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有什么事吗？”女孩子已经站在他前面了。这叫什么身手，太神了吧。章程睁大眼睛有些愣愣的看着女孩子。全身湿透了，衣服脏兮兮的，厚重的牛仔裤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耷拉挂在脸上，却掩不住一副绝世容颜。
“你没事吧？”女孩又问了一下。
“没事，可是你怎么掉海里了？”章程定了定神，“还有，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没掉海里，是自己下去的。然后就是这样走上来的，有什么奇怪的吗？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就不管你了。”嫦娥说话语气淡淡的，转身又过去坐在悬崖上。
不知道是悬崖太悬还是女孩太玄，章程觉得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生命是美好的，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面对的。别傻了，跳下去也不是能一了百了的。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或者你跟我说说你的事情，没准我能帮你出个主意呢？”
“我没事，你也帮不了我。”女孩头也没回。
“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样的麻烦事，或者说出来了心情也就好了。”
“说什么呀，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海底是怎么回事？整个海底我没找到一片干净的地方，以前摇曳生姿的珊瑚丛、翩翩起舞的扇贝、晶莹透亮的水母、嬉戏游玩的小鱼儿怎么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王屋山，找不到龙宫，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任何一样东西。回家？回哪里的家，蟾宫还是王屋，有我回得了的家吗？”尽管是满腔控诉，女孩说话却还是这么淡淡的。
章程对海底世界的一些变化还是有所感触的，至于其他的就听得云里雾里，想安慰一下嫦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喂，又是你，又是你，你怎么老给我打电话呀……”是章程的手机铃声。章程突然觉得这个铃声怎么听着这么刺耳，该换一个了。是老婆方子萱来电：“在哪儿呢，今天科室里来了好几个重病人，很忙，下班会比较迟，等会你去幼儿园接昉昉吧。”
“我现在不在市区，回去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应该还赶得上吧！”方子萱是江州人民医院的一名护士，去年升了外科病房一名护士长。本以为娶了她相当于多了个家庭护士，没想到事与愿违，就算是提了护士长，除了上班时间相对规律一点，实质上也没见好转。而章程上班时间比较能自由支配，于是就成了接送女儿的主力军。
章程看看时间，，该出发了，虽然有些不放心这个嫦娥，却也无奈。想了想，便拿出自己的名片：“我得先去幼儿园接女儿了。这里有我的电话，我是名记者，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
“女儿？女儿，女儿……”嫦娥呢喃着，可是自己的女儿呢，嫦娥一阵揪心的痛，加上连日的疲惫，一下子瘫倒在地。
章程只见女孩倒在地，怎么办，看样子应该是累倒的，没什么大碍，可总不能把女孩子独自扔在这里吧。于是小心翼翼地跨过去，一手扶着岩石，背了她的包一手去拉女孩。悬崖真是好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抱下来，环顾四周，真是不知道怎么安置她，只能先把她抱上车。
章程把她靠在车子边上，摸出钥匙，“叮——”一下，只可惜新换的坐垫哪。
就在这时，嫦娥缓缓醒了过来。
章程这才注意到嫦娥的衬衫有些单薄，曼妙的身材一览无遗，不免心猿意马。想起车上还有女教授的高科技布料，就让嫦娥自己上车换一下湿衣裳，还特别叮嘱：“小心别把我坐垫弄得太湿！”
嫦娥本想拒绝，可是看看自己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又看看他手里的布料，犹豫了一下便上车了。
章程背靠在车子上等嫦娥换衣服，不想一辆车子经过，停在前面，然后又倒退。章程疑惑地看着那车，下来的偏巧就是女教授，女教授走到章程面前，“章记者好雅兴，在这座城市，这里也算是赏心悦目的了！还要继续兜风吗？”
这时候嫦娥在车子里敲窗户，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开门。
章程打开车门，嫦娥下车整理了一下衣服。
赵亦臻一眼瞥见嫦娥身上披的就是刚刚自己送给他的布料，头发湿嗒嗒地还滴着水。对她而言，这些布料就是自己辛勤汗水灌溉出的结果，是经久怀胎孕育的结晶，看着难免有些心疼，“是小情人吧？看起来这料子跟她蛮般配的嘛！”
她扯扯嫦娥身上的布料，章程怕这料子披在身上不够牢靠，后果有些不雅观。想阻止，没想到倒是女教授有些发愣：“哪个缝纫师傅做得这么快，手艺还不错。”
一旁的章程也很是讶异。
只听嫦娥说“没什么，这个简单的呀，只要把布料撕成几块，在边上扯些线头出来，根据需要打好结就是了。”
“这布料很好撕吗，这可是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高科技纺织产品，你就这么撕的？”
“不会吧，这个也是高科技产品？现在的高科技东西那么多，看得我眼花缭乱，都不会用呢。可这布，我怎么觉得没比我织的布要好呀？”女教授感到这是一阵侮辱。
“小姑娘哪里上班，用的什么纺织机器？”
“没上班，织布机看起来不尽相同，其实大同小异，一个样的！”
“一个样的，小姑娘说的很有意思哦。那你的织布机呢，借我瞧瞧？”
“可惜我没带着。”嫦娥想了想，“其实用木头做一个也费不了很久的！只是我不会做木工！”
“木头做的织布机？多古老的东西，你拿那个古老的东西织出来的布跟我的高科技产品比较？”女教授觉得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好，你慢慢准备你的织布机，给你两个星期时间，让我现场看你织布，看看你织出来的布会是怎样的非同一般！章记者，你可是个见证！”说完便扬长而去。
章程见嫦娥没事了，便问她：“你家住哪里？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你不是赶着接女儿吗？我没事，谢谢你的衣服！”说罢拿起湿衣服，就又往悬崖走去。
章程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便自己回去了。
接了女儿从幼儿园出来，章昉一上车就问：“爸爸，你车上怎么都是水呀。”
“真的吗？那我回家就换坐垫吧！”
回到家，把车里整理一番，再煮了面条，陪着女儿吃了面条，就让自己她看电视。心里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不知道这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九州航天局即将推出九州二号航天飞船，计划在这飞船中开辟航天旅游项目。接下来的几天章程一直对此进行跟踪报道，早把海边遇到女孩子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专访出来了，赵亦臻捧着报纸，看着自己的专访，不禁感慨记者的文笔就是不一样，字里行间传递的自己有些亦真亦幻，有那么点怀疑自己真有这么好吗，也许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赵亦臻想着该给这个记者打个电话了，顺便也得问问那小姑娘的织布机的事情。
难得休息，一家人都在，方子萱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还一直念叨着“子钺这小子好久都没来蹭饭了，不知道最近都在忙什么呢。等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一起来吃饭吧！”方子钺是她的弟弟，目前还是单身，总以“it达人”、“黄金单身汉”自诩，在一家网络公司做软件设计，本来就是兴趣所在，所以混得如鱼得水，不亦乐乎。
章昉在边上拍手：“我来打我来打，舅舅还说要带我去游乐场的！”
章程刚掏出手机，方子钺推了门进来，“不用打了，我已经来了！门都不关，就是在等我的吧！”
章昉一见方子钺过来便骑到他脖子上撒起娇来。
“昉昉，不能这样，赶快下来。”才说着，电话就来了，是那个骄傲的女教授呢，今天专访刊出，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意见。“你好，我是章程！”
“章记者好，我是赵亦臻，今天的专访我看过了，写得太好了，我都觉得有些汗颜，谢谢你！”
“教授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主要还是教授实在很出色。”
“别总教授教授，听着很生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赵姐或者直接叫我亦臻都行。”
“那哪成啊，要不救叫你赵老师吧！”
“随你吧。对了，那天那个女孩子是谁呀，她的织布机做得怎么样了？”
“我也是偶然遇到的，没有联系的！”
“章记者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理解，不过现在这些古董可是宝贝哦，你就不用这么私藏了吧？”
“赵老师说的哪里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你就别为难我了。而且那种老掉牙的东西怎么能跟你的作品相提并论，赵老师就别跟人家小姑娘较真了吧！”
“章记者说的什么话呀！我刚好想做个课题，关于我国纺织技术的发展史，如果小姑娘不是在乱扯的话她的作品就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呀！”
“赵老师，这个我可真帮不了你！”
挂了电话，章程不由心生一丝厌恶，叹了口气，这么个知名教授，怎么可以这样小心眼。
方子钺看到章程蹙眉的样子，便问，“姐夫，还有什么事情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吗，怎么这副表情？”
章程便把那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几天我都忘了这事了。说起来，我总觉得这女孩子看着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漂亮女孩子都一个样的，瓜子脸、大眼睛、高高的鼻子，还有小小的嘴巴。你是美女见多了，所以哪个都面熟！”
“那是你的标准吧，美女也有很多种的。不过我是跟你说真的，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那你还要去找她吗？”
“去哪里找？都这么几天了，难不成她还在那里等着。而且我觉得这教授纯粹是没事找事，无聊！”
本以为已经跟赵亦臻说过了，也就没事了。
星期一上班，章程还没到报社就接到赵亦臻的电话：“章记者，我是赵亦臻。我之前跟您说的关于我国纺织技术发展史的课题，也不是信口开河，确实是我的一个研究生快毕业了，想要做这方面的课题。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您见谅，但是您发这样的言论未免有些过了！”
“赵老师，您说的什么我怎么没听懂！”章程话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啪——”一声就挂了。
走进办公室，看见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看着电脑嘀嘀咕咕，便问，“在说什么呢？”大伙儿一看见他进来，便都散伙了。章程总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小王，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你脸上没东西，可你手底下也太狠了点吧？”
“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明白！”
“算了，别装了！”
过些时候，社长也过来了，“章程，你怎么回事？那个、、赵亦臻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你采访她的专访才刚发表，把她夸上天了呢，马上就发这样的言论，你让群众怎么看她，怎么看媒体，怎么看你个人！我都没法跟人家交代！”
“不是，社长，我都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你还问我，自己先反省反省吧！”
章程真是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但事出总有因吧，偏偏一个个讳莫如深的样子，真是够纳闷的。
就在章程一筹莫展的时候，方子钺打来电话：“姐夫，这个赵亦臻又怎么惹你了，这不像是你平时的处事风格啊？”
“说什么呢？我正一头雾水呢，一个个都来指责我，可是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啊？那你打开论坛好好看看！”
“什么论坛啊？”
“江州散讲论坛！”
章程打开论坛，一篇以他的名义发表的帖子《沽名钓誉纺织学专家赵亦臻》已经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