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十年七月十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太师府两位千金同时入宫,分封为哗贵人,珍夫人,隶属三夫人,位列九嫔之上,举国同庆。北国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未有子嗣即封夫人的先例,冷家荣宠,可窥一斑。
照例,贵人居玉华宫,夫人居月霜宫,因冷家千金姐妹情深,恳请同居玉华宫,太皇太后仁慈,欣然应允。
下榻不过三日,宛琰便应诏侍寝。
那夜,月华如水,洒得月华宫一片清冷,暑气似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宛瑾梳理着宛琰如瀑的黑发,嘴角有一抹拂之不去的浅笑。
“姐姐的头发真好,姐夫一定会喜欢。”
“那也是你的夫君,瑾儿。”
“那也是好的,如此,便可和姐姐永不分开。”轻轻摩挲着柔腻光滑的发丝,宛瑾的声音依旧是喜悦的。
蛾眉轻蹙,宛琰转身握住妹妹的手,笑道:“我累了,晚点皇上会差人接我,你先回房吧。”
“恩,是我糊涂,叨扰姐姐休息了。”宛瑾恍然一笑,轻巧地一转身,如跳脱的玉兔般出门了。
掩上门扉,她眉峰骤聚。手上的桃木梳生生断裂成两段,掌面,血珠从压抑的梳痕中渗透出来,滴滴鲜红,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从何时开始呢?她已不懂得疼痛,只觉得沉重。每夜每日,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压抑感排山倒海地涌来,将她吞噬湮灭,无从逃避,无法解脱。
那夜的场景,她历历在目。每一次灯光的抖动,每一声虫鸣的变化,都恍在眼前。
她的母亲常迎春特地打发走妹妹,关闭门窗。审慎且神秘地从广袖里拿出一个血红色的瓶子,快速而郑重地塞到她手里。
“琰儿,这个东西要拿好……这是处子红……能掩盖过去的……”
她的神色由狐疑渐变成愤怒,再到最后完全的虚空。
“你知道,你一直是知道的。”她惨白的嘴唇颤抖如冬日的蝶翼,话语像是从天际传来,渺远得连自己都觉得飘忽。
“……我哭过,闹过,求过……我无能为力……生存,对,生存……”她母亲的话也同样飘忽,以至于她无法听得真切。她望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扭曲的脸,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那爹爹也是知道的。”她的语调依然平静,却有着狂风扫过沙漠的荒凉感。她忽然觉得倦怠,原来,她苦心孤诣隐瞒着的,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没有人想过还她公道,即使,亲如父母。
那刻,她觉得自己好轻好轻,像幽灵那样,没有重量,连落滴眼泪的重量都没有……
手上,依然是淋漓的血。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她拿起娟帕,很细致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浓密的睫毛投下重重的阴影,绝美的脸庞徒添了几分妖冶。擦拭完毕,她朝着掌心轻轻呵气,然后翻转过来细细端凝,嘴角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处子红,真是难得的宝贝,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太清楚,只需遵从母亲的指示,将之涂抹在恰当的位置,她必定是无惊无险的。否则,那个她称之为“爹爹”的男人,决计不会让她进宫的,因为他搏不起这个万一。原本,她还踌躇着如何圆这个谎,原来,已经有人替她设计万全了。
那真是一个虑事周全的母亲!若不是她的费心劝服和精心打算,冷太师又怎敢冒这个险。
“琰儿,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曾经,她那么虔诚地笃信。如今呢?她的手下意识地拂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空洞得让自己都不寒而栗。有什么东西在不停不停地流失,她发疯地想阻止,却 无能为力,只能气馁地环抱住自己,紧紧地。
入定,宫外响起开路锣声。
“华贵人,皇上遣步辇来接您了。童公公已在门外等候。”宫婢柳儿在外禀道。
“进来扶我!”屋里朗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