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魂苏醒
当看到北蛮人冲过来的时候,顾临凡几乎吓瘫了:虽然生在西北,平日里听到不少关于北蛮人残暴的传闻,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活着的北蛮人。如同传说一样,他们骑着马,穿着肮脏的皮甲,梳着可笑的发式,挥舞着雪亮的弯刀,面目狰狞,仿佛地狱的厉鬼一般。
顾临凡脑子里乱哄哄的反应不过来,眼看着郭老大脸色发白的横刀挡在前面,他急忙奔上去扯着他的袖子道:“郭叔叔,我们怎么办?”
郭老大一回头,立刻瞪圆了眼睛吼道:“你怎么还不走?快走啊,郭叔叔挡不了多长时间。”
“那……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郭叔叔还用你操心吗?快走啊!”郭老大眼中充血,犹豫了一下突然道:“回去告诉你婶子,让她找个好人家改嫁。还有,院子里歪脖树下坛子里埋了五贯钱,是给你拿了去城里念书用的。”
顾临凡心头一跳,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颤着声音道:“郭叔叔,你,你要……”
郭老大眼圈微微泛红,狠狠的推了顾临凡一把,将他推出好几步远,大声吼道:“快走,天塌下来有叔叔们顶着,这里用不到你,快走!”
顾临凡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刚要再次冲上来,却被周大棒槌一把扯住。
“听话,石头。”周大棒槌脸色发白,手脚都微微发抖,脸上却显出一丝笑意:“你快找匹马,骑马跑,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小王八蛋,老子看来没机会带你去怡红院玩了。对了,我的钱在我家水缸下面埋着,一共十五贯,奶奶的,存了十来年,最后都便宜你了。”
顾临凡放声痛哭,还要说些什么,郭老大却狠狠的瞪着血红的眼睛喝道:“快走啊!小王八蛋连郭叔叔的话也不听了?”
顾临凡的眼泪流下来,用力咬紧了牙,狠狠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头快速向着后面跑去。
他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地乱跳,太阳穴上血管突突乱跳,仿佛背后有一只狰狞的恶鬼狞笑着逼近一般,脑海中没有别的念头,只有一个念头:跑,一定要活下去!
眼泪涌进眶里,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嘴里低声呜咽着向前跑去。
眼看石头跑开了,郭老大才略微放松了一点,握紧了手中大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周大棒槌,咧了咧嘴:“十五贯?你个狗日的,你攒这么多钱,还每次都赖酒帐?”
周大棒槌咬牙啐骂道:“这是老子留着讨老婆的钱。他奶奶的,要是这次不死,老子请你们每个人去怡红院,喝酒过夜全套都包了。”
一旁孙老蔫咧嘴扭头道:“那可说定了,等到回去以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随着一声尖啸,一只利箭猛然穿透了他的脖子,从另一侧露出骨质的箭头来。猩红的鲜血从伤口喷涌着,溅了旁边人满脸。
“小心北蛮子的箭!”郭老大立刻喝道。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有五六只箭射过来,众人慌忙挥刀抵挡,却还是有两人被射中,身上立刻绽开血花。
几名北蛮骑兵嘴里发出古怪的吆喝,伏在马背上策马冲上来。
郭老大咬了咬牙,抬手张弓射出一箭,当年从军时练就的射术还没有荒废,这一箭又急有准,眼看着到了那骑兵面前。
“好!”身边几人立刻叫出声来,几乎预见到了敌人中箭落马的样子。
然而只见那骑兵身子向后一仰,手中弯刀一挥,将近在咫尺的箭劈落,随即挺腰坐直了身子。战马疾驰当中,这一连串的动作却做得十分娴熟,显然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老手。
众人的欢呼声还未停止,马上转为一声惋惜的叹息。
郭老大却是心中一沉:一个普通的骑兵能有这般伸手,这股北蛮子的骑兵可不简单。他心中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眼看敌人飞速逼近,随手将大弓仍在地上,双手握刀,喝道:“靠近了,别分开!”
骑兵越来越近,战马的马蹄震得地面发颤。几名汉子脸上毫无血色,双手握住刀柄,手心里都渗出汗来。
眼看到了近前,领头骑兵却怪笑一声,打了个呼哨,缰绳一带,十几匹战马分成左右从几人身边绕了过去。
郭老大脸色发白,急忙叫道:“戒备,不要分开!”
他是从军伍中退出来的老兵,身边这些人却没有从军的经历,下意识的跟着骑兵的方向转身,仓促结成的阵势顿时露出老大的空档,防御立刻宣告瓦解。而后面的骑兵已经瞅准机会策马冲上来,身体下伏,弯刀一闪,两颗人头飞在半空。
“周大棒槌,马四郎!”郭老大怒喊一声,双眼充血,瞅准机会身形高高跃起,一挥刀,将从身边经过的一名北蛮骑兵砍翻下来。
这北蛮骑兵鲜血直流,痛苦哀嚎,而其他的北蛮骑兵却放声大笑起来,圈回马将郭老大团团围住。
身前身后都是敌人,郭老大双手持刀紧紧盯着周围的敌人,却不妨身后被人瞅准机会一枪刺下,贴着后腰划出老大的血口子,立刻血流如注。
北蛮骑兵们笑声更大了。
郭老大忍着疼痛,转身挥刀,却被他轻松闪过,而先前前面的骑兵却立刻上前,给他身上再添了一条伤口。
如此反复多次,郭老大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一滴滴鲜血顺着衣服流下来,在地上落下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双眼眼角都瞪破,忽然抬头看前面那个身穿黑袍的家伙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立刻大吼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挥刀砍下。
黑袍的大巫师干瘪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对惨绿眼睛中却显出几分轻蔑和嘲弄,瘦弱枯骨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一面脏乎乎的黑色的旗子,对着郭老大一抖。一团黑气从旗面上涌出来,正中郭老大的面门。
郭老大神情一呆,忽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吼声,扔掉了手里的刀,双手捂住脸在地上翻滚。他身上皮肤如同被火炉炙烤着的水果一般肉眼可见的迅速干瘪下去,不过片刻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带着皮的骷髅。过了一会儿,一道黑气从他身上钻出来,重新附着到那面黑旗上去。
连周围的北蛮骑兵都不约而同的停止笑声,伸手安抚着胯下有些骚动的战马,看向大巫师的目光有些畏惧。
大巫师惨绿的眼珠转了转,袍袖一展,几道黑气散出来,附着到几具尸体上,吸干了精血,吞噬了魂魄,才嗓音嘶哑的道:“还缺七道魂魄才能凑足千人,你们再去找。”
“是,是。”骑兵们噤若寒蝉,连声答应,急忙催马追赶先前逃跑的那些人。便是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也一刻都不愿与大巫师在一起。
顾临凡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忽然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爹,爹爹……”
他骤然回头,只见兰子伏在她父亲身上放声痛哭。而她的父亲满身是血,眼看已经不能活了。
顾临凡犹豫了一下,飞快的跑过来,一把拉起兰子:“兰子,快跑。”
“我要爹爹,放开我,我要爹爹……”兰子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又踢又咬。
顾临凡一咬牙,将小女孩抗在肩上,快步向前跑去。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却被郭叔叔督促着练了数年武艺,这六七岁的小姑娘只有几十斤重,并不会让他的速度慢下来多少。
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不断有人被骑兵杀死,惨叫声连连响起,每一声都仿佛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在在顾临凡的心上一般。他一边跑,眼泪却不住的流下来:郭叔叔,周叔叔,还有其他人,现在恐怕都已经……
他抹了一把眼泪,背着兰子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一座坟墓旁边,这坟墓最为高大,足有四五丈高下,前面立着一对石马,石头雕刻得墓门紧闭,只是过了好几百年的缘故,早已破败不堪,坟前的石碑都裂成了好几块,旁边还坍塌了一块,露出一个一尺左右的黑乎乎洞口洞。
刚刚一转身,后面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眼看面前是个两个孩子,几名北蛮人放声大笑,嘴里咕噜咕噜的说着蛮语,提着马缰绳围着坟墓转了起来,手里挥着弯刀虚砍两下,做出种种凶恶的表情。
顾临凡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快速将兰子护住身后,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按照郭叔叔平日的教导双手持刀,身体下伏,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北蛮人。他虽然勉力保持着镇定,一行汗水却悄然从额头流下来。
眼看这小孩子还要反抗,北蛮骑兵们顿时发出一阵笑声。他们彼此对望一下,打着手势咕噜咕噜说了半天,只见其中一个骑兵翻身下马,提着一口弯刀一摇一晃的走上来,而其他的北蛮人则脸上挂着戏谑神情懒懒的骑在马背上观望。
那北蛮人走到顾临凡面前,裂开嘴笑了笑,抬手就是一刀。顾临凡眼中瞧得真切,侧身闪避,反手就是一刀,这北蛮人实在是太过大意,根本没料到这少年出刀竟然如此之快,一个不提防,大腿上被划出了一条血口子。于是周围的北蛮人越发放肆的笑出声来。
北蛮人被同伴笑得脸上挂不住,恼怒地骂了一句,伸手抹了一下伤口上的血,随手将蘸着鲜血的手指送入嘴里舔了舔,双眼中放出恶狼一般的凶光,举起弯刀向着顾临凡刺过来。
顾临凡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旦对手开始认真,便再也没有机会。只能双手举刀招架。这北蛮人臂力过人,短短几刀的功夫,顾临凡的双臂被震得发麻,不住倒退,一颗心突突乱跳,嗓子眼都有些发咸。他连着退了几步,忽然身体碰到了一个软软的身体,随即听到兰子惊慌的叫声。
他这一分心,对面北蛮人看出破绽,狞笑着举刀就砍。
顾临凡心头一慌,下意识就想躲开,可是脑海中闪电般一惊:兰子就在自己的身后!如果自己闪开了,兰子就要被这北蛮人砍中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多想,双脚站定举起刀泼了命的向外招架。
当的一声响亮,手中短刀被震飞,弯刀带着恶风余势不绝,狠狠砍在了顾临凡的右肩,只听咔嚓一声响,肩头的骨头顿时被砍断,鲜血狂喷。
围观的北蛮人们轰的一声发出叫好声,而那持刀的北蛮人却颇为得意,把弯刀拔出来,顺势再次刺入顾临凡的腰腹中搅动了两下,抬腿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半空中喷洒出一道血线。
扑通一声,顾临凡摔在坟前,腰腹和肩头鲜血狂喷落在地面上,汇成了一条朱红色溪流,顺着石头地面上的沟壑蜿蜒流淌,缓缓流入了身旁黑乎乎的洞口中。
他痛的眼前发黑,险些晕厥过去,只是一抬头,却看到那北蛮人狞笑着举起刀向着兰子的胸口砍下去。
“不!”顾临凡发出痛苦的喊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再次摔倒在地。
那北蛮人弯刀砍下,带出一道血光,咧着嘴笑了笑,炫耀般的举起兰子的头,向着周围北蛮骑兵宣示着自己的勇武。在周围人的喝彩声中,他脸上带着凶残的狞笑,回头看着顾临凡,用华朝语生硬的说道:“华朝人,绵羊。北蛮人,狼。”
围观的北蛮人们发出哈哈的笑声,一起放声叫喊起来:“北蛮狼,华朝人,绵羊。北蛮狼,华朝,绵羊……”
顾临凡早已忘了身上的疼痛,眼中流出血泪,一字一字的说道:“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眼看面前的少年重伤垂死,只能用嘴诅咒敌人却无力反抗,北蛮骑兵反而笑得越发大声,几乎是在喊着口号一般齐声叫喊着:“华朝,绵羊!华朝,绵羊!华朝,绵羊!……”声音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大。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古墓地下墓室中,殷红的血液蜿蜒流淌,一寸一寸地填充满了地上的浅浅划痕,汇成了一个奇怪的咒文图案。
血红色的咒文渐渐亮起,墓室中的石棺盖子咯吱咯吱地颤抖,慢慢裂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的近乎粘稠的黑烟从石棺中飘散出来。
赤红色的咒文越来越亮,慢慢浮在半空,飘落到那黑烟当中。而那一股黑烟不断扭曲变幻着形状,最后渐渐汇聚成了一股身穿铠甲的华朝将军形象,而那张面孔却不停的变化,时而清秀,时而粗犷,时而纤弱,时而坚毅……
古墓外的北蛮骑兵呼喊的声音一声声传进来,那将军慢慢抬头,眼眶中不是眼睛,而是两团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火焰,身上散发出骇人的杀气,慢慢张开嘴,低沉晦涩的吃力念诵:
“北,北蛮人,……敌人!……敌袭,……全军,接战!”
将军骤然起身,右臂一挥,轰隆一声,高大的坟墓轰然倒塌,烟尘大作,地面裂开,在十几名北蛮骑兵惊诧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