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除夕,我的生辰。
那日我早早便起了。
换上繁琐的华服,由母亲替我绾上复重的发髻,斜插一支步摇,我凝着镜子里眉目如画,明眸秋水的女子,忽觉得有几分陌生。
镜子里的母亲却欣慰的笑了:“妧儿到底是长大了,这般好容貌,母亲当年也未必敌你。”
我轻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
母亲怜爱的抚着我的发,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的神色,感慨道:“当年我遇见你父亲那年,正如你这般年纪……”
我握住母亲的手,微笑打趣道:“于是,英雄美人,从此佳话。”
“没大没小的,”母亲揶揄了我一眼,而后正了神色对我道,“今年你的生辰皇上下旨说是要在宫中为你大办,多半也是你姑母的意思,你姑母她待你也是极好,而且你非宸儿...”
母亲没有再说下去。
我懂她话里深意,垂下眼帘遮去眸底万般情绪,只柔声道:“妧儿明白。”
纵然姑母对我千般疼爱,也有个限度,我不能忤逆了她的意思,我非哥哥般是男儿身,除了听话,这世间之大,一介女流,无处容身。
我的力量有多么微弱,那日在翮清宫门外我已然知晓。
只是……
“娘,”我望着镜子里母亲熟悉的容颜,缓缓展露了笑容,“我今年十八岁,这十八年来,我都过得很开心,却不因这锦衣玉食,不因我是景阳郡主,也不因我是顾清尘,甚至不因为我姓顾,只因为我是顾妧…”
我今年十八岁,因为有父母哥哥相伴,过了平安喜乐的十八年。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镜子里母亲渐渐惊愕的脸一点点模糊起来,我甚至看不清镜子里自己的面容。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顶着郡主的名字,活到八十岁。”
那时候身旁是我完全陌生不爱的人,卷在权力的漩涡里,一直挣扎到老死…那样的未来,闭眼可见。
而我…却多不愿见。
见到姑姑时,她望着我眼底浮现出惊艳的神色,还有一抹别的情绪,我却看不真切。
姑姑信步踏下红缎铺陈的玉阶,细凝着我的脸,忽然眼睛里泛出泪来。
“真是像极了她…”她低喃出声,手轻轻颤抖着抚上我的脸,“清尘,你果真是长大了。”
我敛目垂首,轻声道:“姑姑,清尘早已及笄。”
是了,我早已过了及笄的年岁,早该长大了。
因我生辰,也因除夕,宫里一派繁忙景象,我望着面前穿梭着的行色匆匆的宫婢,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我及笄那日。
那一日,我因终过及笄成人而欣喜,哥哥伴在身旁,看了半场火树银花还觉得未尽兴,便于哥哥躲着众人偷偷去找那看管烟火的内侍,半逼半贿赂着取来了不少烟火,哥哥怕我伤着自己,起初还不同意那烟火经我手,后来拗不过我,终还是妥协了,岂料我却点了长引的炮仗将手里的火筒扔了出去…...
忆起往事,不由得失笑出声。
月华小心翼翼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郡主可还要放风筝?”
我恍然回过神来,抬眼入目的便是一堵厚重的深墙,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翮清宫附近。
见我并不开口,月华又试探性道:“郡主,需不需要奴婢去准备?”
我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了。”
一来,现在时辰尚早,来往的人太多,容易引人注目;二来……
我上前几步,伸手轻轻贴上那冰凉的墙壁,沁人的冷意透过坚硬在掌心处微微刺痛。
“沈夙,你我虽素未谋面,许多话我却愿意说与你听,今日是我生辰,我许愿一向很是灵验,今年的生辰愿望,我便愿你有朝一日能得自由…”我缓缓松开手,声音轻渺自嘲,“而我,怕从此难得自由。”
“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一把极温润淡然的嗓音透过深墙传来,我愕然,那声音淡淡然继续传入耳里,“多谢郡主祝愿,但沈夙以为我命由己不由天,更何况假手他人,今日郡主生辰,别无他物可赠,便送一曲,望郡主莫要嫌弃。”
话音落,箫声起。
清扬一曲,如若静夜初雪,仿佛天地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只余清音绕耳,绵延不绝…
我静听了许久,唇角绽放一抹微笑,在那箫声中轻轻开口:“谢谢你。”
言罢,转身离去,身后的箫声知我意般骤然变调,低婉却透着洒脱,似是一场送别。
今晚,这繁盛皇宫的夜似乎都带了些贵气。
殿堂之上,我信步踏上上好蜀锦铺成的踏道,拖着逶迤长袍,叩拜正位上一袭龙袍加身令人难以直视的皇帝。
“景阳,今日除夕又逢你生辰,自你出生那年以来天拥吾朝,一直风调雨顺,想来也是有你的福气,朕便以你姑父的身份许你一个愿望,想好了便与朕说。”
“谢皇上。”
我屈膝谢过。
再拜他身旁母仪天下高贵无双的皇后。
其次便是父母双亲,哥哥的位置空着,我顿了一下,依旧例跪拜。
四周无声,唯有恭贺生辰祝拜除夕的内侍说着庆贺之词。
我款款落座于母亲身旁,如母亲亦如姑姑那般落落大方有大家之范。
因天气高朗,朗月清风,今年除夕夜的烟火比往年更绚烂了几分,璀璨的火光照亮了大半皇城。
皇帝在观鹭台摆团圆宴,一众皇子王侯齐聚,各自赏歌舞谈笑闲聊,气氛倒还融洽。
期间时不时有人前来敬酒,我虽不识得他们容貌,但也知是权贵之辈,况且今日除夕,不好拂了他们意,只得饮下。
我自是极少饮酒的,三杯酒过后,竟有了些醉意,夏天柘坐在我旁侧,见状起身将敬上前的酒盏拦了下来。
“郡主女儿家,怎禁得起大人们这番敬酒。”
我感激望他一眼,便找了借口说身体不爽,抽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