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明哲驻守的营地上散布着朵朵白云般美丽的毡房,全是人们放牧耕种时的居所,居于中央那座帐篷,原本花大价钱建造准备用作招待上国使臣的驿馆,如今置换了家具、摆设,摇身变成熙乐王妃的临时住所。
丽果儿是傣苛的妹妹,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今年刚刚满十岁,别看她年纪尚小,却已能帮大人们做许多活了,昨日她从王爷那里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陪新来的王妃解闷。
现已初夏,帐篷外围篱笆墙以远成片开垦好的田地里,生长着经过人们细心播种,认真打理的麦苗,还生长着人们野地收集起来的各种结果实的植物,它们竞相拔芽吐叶,争青斗绿。
男人牧马,垦荒、蓄养牛羊,女人务家、耕种,打理田地,每个人都在辛勤的劳动只为四季温饱生存。
丽果儿也在劳动,清晨帮阿妈挤完牛奶,仔细拔了地头美丽新鲜的淡黄色星星花,一蹦一跳越过无数帐篷来到中央那座华丽居所前,拉开嗓子喊:“大姐姐,我给王妃送花来了?”
语音刚落帐门自动打开,露出研画笑意盎然的脸:“今天来的晚哦,王妃都等着急了。”
丽果儿把花交给研画后,挪进帐篷,看着像神女一样美丽的陌生王妃,手指头揉搓皮裙袄开始拘谨起来。
这座帐篷和自家住的帐篷太不一样了,昨日来就觉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今天来还是这样。
熙乐自牛皮卷中抬头,看向门口手脚不知往哪放的小姑娘,微微叹息。
小孩子是最实诚的!这座华丽而奢侈的居所,就连丽果儿都不喜欢!又忆起昨日索明哲送她过来解释的:准备仓促、帐篷粗陋不尽人意,王妃先凑合住那句话,若非当时他表情认真满怀愧疚,熙乐绝对认为镇南王暗地是想讽刺她骄奢无度。
这哪里是粗陋的帐篷!
帐篷里划分空间的格挡是密实的金丝线,金线从绘满飞天祥云图的天棚上徐徐垂下,直到离地半尺距离,底端坠满六瓣三层金花,层叠的花瓣,精致的花蕊,在天窗透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随便拿手一拨,金线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声响,悦耳至极。
卧室位置那张约两米立方的床,由整块晶莹剔透的暖玉制成,床体光滑平整,四面有三面高起图以浮雕,工匠借用暖玉自身颜色,刻化出白花绿叶,远远望去,床体便是一朵栩栩如生、硕大无比、妖娆怒放的牡丹花。
这就是索明哲口中简陋帐篷里的两处普通风景!
“丽果儿”熙乐回神,让研画收起手中这本描述农耕的手札,朝小姑娘招手:“来吃糖。”
听到糖,丽果儿咽了下口水,挪了过来,熙乐从玉碟里满抓了一把,放到她手上,问:“你哥哥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阿妈说傣苛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丽古尔把糖塞嘴里嘟囔着说:“草原上野狼都不见了,阿妈说哥哥和王妃一样都是勇敢的人。”
熙乐救厨娘的孩子、烧胡杨树等等故事,在回南疆途中,被花格杰肆意讲过几次,一下子又传开了!估计散播八卦新闻是秦盾国特有的国粹,那故事又被改编成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版本到处飘流。
笑看丽果儿用力嚼糖时脸上满足的模样,熙乐心头浮上淡淡的惆怅:真正的勇士是战场上永远停止呼吸魂归荒野的人,是她从皇城带出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同胞!
研画静静站在一旁,认真听俩人聊天,熙乐察觉,回来以后每次谈到傣苛,她脸上都会浮现淡淡红晕,眼睛更会像晴空星星般闪闪光亮。
外出执行命令的傣苛会不会在偶尔愣神片刻,也如此偷偷思念研画呢?
熙乐忧郁略减,唇角上扬。
“王妃想什么呢?”研画帮丽果儿倒水,怕她吃糖太多喉咙难受,自狼口逃生,研画与熙乐平日相处更加随意亲昵起来,熙乐劝她改口喊姐姐,她觉得有失尊卑,婉言拒绝,私底下,却早拿熙乐当亲姐来待了。见熙乐笑的满脸算计,径直问道:“王妃脸上笑容看起来怪怪的。”
“哦,这个你都看出来了。”熙乐收起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法子助你一臂之力!讨好未来小姑子固然要紧,最重要的还是抓住男人的心呀!”
研画一愣,几秒钟后,反映过来,“啪”扔下茶壶,一跺脚,满脸通红地跑了。
“王妃。”丽果儿放下茶杯,瞪大眼睛:“大姐姐怎么了?”
熙乐正想撮弄丽果儿,等傣苛回来帮研画递上块敲门砖试试反应,却见索明哲端一物件掀开帐门,踏步进来,暂时歇了心思,对丽果儿说:“我也不知道,要不丽果儿替我问问去?”
丽果儿听熙乐有事吩咐她做,欢快的追出门去。
“研画怎么慌慌张张,王妃可是遇到为难之事了?”索明哲面带关心,紧步上前询问。
“无事,刚刚逗了她一下,过会就好了。”熙乐将垂于胸前的长发缠于手指,随口回答。
“无事便好。”索明哲将小盆景放于桌上,拂衣坐下,脸上露出能融化寒冬冰雪的微笑:“可喜欢这个?”
“喜欢。”熙乐抬头,又是玉器,一盆巴掌大的精美松雕,蹙眉,她这都成玉器展示场了!
嘴上说喜欢却没有任何欢喜神色,即便索明哲再迟钝也看出熙乐在随口敷衍,哪里是真的喜欢?他心微微失落,转移话题说:“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挺好呀,挺习惯的。”熙乐展颜一笑。
“如缺什么物件就通知本王,本王为公主置办。”索明哲轻声许诺。
“嗯,好。”熙乐答应。
随后,两人似是寻不出话题,出现大片时间的沉默。别扭悄悄滋长,伴生而来的是烟笼雾绕般的隔阂。索明哲心头失落加深!他从未和女子亲昵相处过,猜不透熙乐此时想法。不知道她是因无法忘情于温华,心生思念而闷闷不乐,还是因自己回营地途中语气稍重的责备而闷不开怀!
熙乐垂眸玩弄青丝,根本不看索明哲。她能不生气吗,历经生死之后,索明哲就对她说了一句暖心的话,剩下全是大段数落:不体谅她舍生忘死的辛苦也就罢了,反倒因为她未听傣苛之言先行离开而大发脾气,说她处事无度;后来又责备她,既察觉树上安全为何不仔细藏匿,逞强斗勇!回营地后更过分,不让自己入住他的寝帐,径直把她孤零零扔进这金丝笼中豢养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南疆再苦,我都不会委屈你’的表现吗?
如今又来嘘寒问暖,她不稀罕!她就耍脾气、闹别扭同索明哲生疏客套。
“熙乐。”索明哲紧紧握下拳头,欲言又止,对上那双清冷倔强又带些防备的杏眸,心里准备了千万次的软语温言怎样也说不出口,无奈之下,话题一转问道:“步惊风派来保护王妃的侍卫今日已到营地,你要不要见见?”
熙乐颇感意外,眸中清冷尽失,跃上喜色:“当然要见,他们在哪?”
“公主!”索明哲还未答话,研画的叫喊声伴随人影直直从帐外冲来,熙乐朝索明哲无奈一笑,转而看向研画。
“公——呃”研画见索明哲立即改口行礼:“王妃,参见王爷。”
礼毕一股脑跑到熙乐身畔压不住兴奋地小声叽叽喳喳:“公主猜猜谁来了?”
自大婚至今,研画对索明哲都抱有些许敌意,言语行动少有尊重,很多时候像傣苛刚开始对熙乐那样持漠视态度。
见研画表情,索明哲知道她已经碰到他们了,再待无意,他面色微沉,起身告辞。
熙乐随口回了句:“王爷走好。”
研画挤眉弄眼,熙乐兴致被研画吊起,没有察觉索明哲眼底失落与受伤,只是催问:“快说啊,到底谁来了!”
“就在帐外,我帮公主传他。”研画贼贼趴熙乐耳边突然大喊:“步惊风!”
“臣在!”帐帘外熟悉的声音从空中传来,熙乐又惊又喜,戳了研画一把后蹭蹭蹭跑到帐前,刷地掀开门帘,帐外迎风而立的却是满面尘霜、布衣飘飘的步惊风,熟悉的大胡重新续上面颊,略显颓废的双目一眨不眨盯着熙乐,眼神饱含担忧和欲语还休的焦灼。
“怎么亲自来了?”熙乐见步惊风风尘仆仆的模样,忍不住问出来。
“臣派出的暗卫未曾与公主汇合,就遭到狼群袭击,死伤大半,臣接到消息后恐公主有难,故而马不停蹄赶来相助。”步惊风一口气解释完后,再探向熙乐的目光中带了关心,他收起以往训人时的严肃,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可有受伤?”
熙乐摇摇头,步惊风松口气后悔地说:“都是臣的错,不应同公主置气!若亲自护送公主来此哪还生如此多的事端!碰到狼群公主不走,让臣就是绑也将您先带离险地!是不是路上他们欺负公主,公主当时,定怕的不行了吧?”
熙乐看着步惊风嘴角开合,泪,不知怎么压不住的狂彪出来,只觉他一席话牵出了自己心头的万般委屈。也不顾及,一把抓住步惊风随风飞起的衣袖猛擦眼泪,一边将这些日子坚强压抑下的脆弱诉说出来:“对,我是怕的不行,那么多的狼,我怎能不怕,怎能不想早些离开。”
步惊风心疼的听熙乐一字一句抽泣:“当时他问我:抛弃累赘,带我轻骑上路,四天可到达营地,你不知晓他眼中流露的轻视与嘲弄,仿似我一答应立即就背上贪生怕死的罪名,还有,累赘,那些是人,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人,我一走,强壮兵勇绝对都会以保护我的名义随我离开,将剩余老弱妇幼扔给饿狼!”
说到这,熙乐深深抽吸口气,稳定下情绪:“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葬身狼口我做不到,所以我又不敢走。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想你能从天而降,把饿狼打的落花流水!”
步惊风轻抬右臂,握紧拳头极力忍着拥熙乐入怀的冲动,任熙乐蹂躏他的衣袖。他知道索明哲自帐中出来并未走远,扭头用谴责眼神恨恨盯着左侧停驻静立的男子,仿佛那样就能接触·心里滋生的内疚!索明哲如墨眸光打在熙乐不停耸动的双肩上,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在步惊风满怀恨意的眸光中抽身离去。
“公主,公主。”研画也察觉到索明哲的存在,擦擦眼角泪珠,拉下熙乐衣袖故作轻松地说:“同步将军叙旧不必非在门口嘛,王爷还没走远呢。”
熙乐抬头,透过泪眼朦胧的双眸,见不远处一抹落寞的身影决绝隐入帐篷丛中。索明哲无声离去,让熙乐有种做下错事被抓包的感觉,之前让步惊风牵出的万般委屈一下消除大半,竟再也哭不出来了。步惊风见不得熙乐再为那人伤神,出声拽回熙乐视线,他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哑着嗓子说:“一切都是臣的不是,公主若还生气,臣任公主责罚!”
熙乐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步惊风,不好意思地说:“什么罚不罚的,我不是没事嘛!”
说完擦擦脸颊残留的泪痕,扭头挑开门帘钻进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