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霞光照射在浮云缭绕的山群,穿透薄雾,连绵起伏的山峰耸立在江河两岸,清水如镜,倒影如同两个额头相抵的恋人。
青鸟掠过湖面,一根光滑地羽毛飘在水面,荡开涟漪,鹅黄衣衫的少女背着包袱,一边擦汗一边行走山路,还时不时回头望望,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行至树林,绿茵繁茂,周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她止住轻快的小曲,蓦然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如同一只发现敌人的野狼,扫过躲在草丛里晃动的黑影,她暗想不妙,迈出步伐奔跑。
果然,在少女往前奔跑的同时,草丛有群人窣出来,他们举起粗大的棍子边追边喊:“凤惜瑶,站住!”
为首的中年男子体型肥胖,圆鼓鼓的大肚子上下摆动,他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树干望着狂奔的女子,“死丫头,溜得真快。”
凤惜瑶不断往前冲刺,从横在丛中的树干上跃过,稳稳落地,弯下腰边喘气边回望,见那帮人没追上来,露出胜利的笑容。可当她望向前方时,嘴角不经抽了抽。
青山环绕,树叶遮天蔽日,茫茫树海不见出路,阳光微弱地折射下来,青草莹莹,满目都是绿景。
扔下包袱,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向跑过的地方,无语仰望苍天,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又迷路了。
啊呜——
野狼的嚎叫在僻静的树林里响起, 凤惜瑶张开眼睛,以为是他们带着狼群搜寻,蓦地站起身,拿起包袱,动作连贯而成,毫不拖沓。
耳朵异常灵敏,竟能听辨出它的脚步,闻声望去,只见后方的长草晃动,灰黑色的鬃毛威风凛凛地竖起,它用有力的四肢张开,躲过锋利地羽箭;周围还有错落不一的马蹄声,她吁了一口气,原来是遇着猎人了。
利箭穿过草丛,横空袭来,她暗叫不好,下意识侧过身子,笃地一声,羽箭卡在树干里,箭头已经穿过树干,剧烈地颤动,发出幽寒的光芒。
还未回魂,那只野狼又从草丛里跳出来,又是一声箭鸣,它在与杀气腾腾的羽箭赛跑;上空顷刻昏暗,一道凌厉的风划过,凤惜瑶感觉到野兽浓烈的杀意,身子猛然往后倾仰,双膝跪地,迅速翻滚一边,幸运地和羽箭擦肩而过。
“哎哟!”
脚下一空,她跌入百尺深坑,随即听到野狼的哀嚎,马儿的昂叫,还有低沉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孽畜,看你还往哪逃!”
一听便知,是个青年男子。凤惜瑶拉开嗓子呼救:“猎人救救我!”
龙烨手里拎着死狼,停下步伐,站在洞口边往下看,黑漆漆的根本看不见一丁点儿东西,“是谁?”
“山中路人!”凤惜瑶又蹦又跳,生怕声音传不到洞外,就在地上捡石头,用力敲击石壁,“救救我,请您救救我!”
“为什么要救你?”他冷漠的声音传入洞中,凤惜瑶机灵地回答:“凭这一句话,就知道公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他呵了一声,不知笑为何意,往洞里放下一根绳,淡道:“赶紧上来。”
凤惜瑶抓住绳子,用手饶了几圈,身子被一点点提上去,当看到救命恩人的时候,不经蹙眉,这人正是“潇潇玉林风”的潇王爷。
龙烨把人拉上来,含笑问道:“姑娘可是吃饱饭下去的?”言下之意,你真的很重。
注视冰冷的面容,凤惜瑶陷入纠结,想着今后的步步难行,是否能利用眼前的男子保全后路?
见她神情恍惚,龙烨关切道:“没事吧?”
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凤惜瑶神情一变,转过脸时神情痛苦。她十分小心地用手戳了戳大腿,龇牙咧嘴地叫唤:“我的腿怕是要废了!”
“姑娘,你摸的地方是大腿。”龙烨好心提醒道。
“我把腿唤作脚不行吗?”凤惜瑶刮了他一眼,然后低声抽泣,神情悲凄地叙述一段苦命遭遇:“父亲长年赌博将我卖进楼子,老.鸨因我誓死不从就把我殴打,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还差点给人用箭射死,掉进黑不溜秋的坑里,要是没人来……就,就成一堆白骨了!啊呜呜,我的命好苦呐,家没了,小命也差点没了,现在脚又瘸了……”
“姑、姑娘,在下自小懂些医术……”龙烨刚想伸手过去探明伤势却被拍掉,只见她幽怨地说:“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觉得我是骗你的?”
见他错愕的表情,凤惜瑶反应迅速,做出扑、爬的连贯动作,整个人挂在他的手臂,生怕没了“负责人”。
她幽幽地问:“那一箭是不是你射的?”
龙烨下意识应声:“是。”
“那也是你救我的?”
“是。”
“那你信不信我?”
龙烨点了点头又慌忙摆手,见他如此,凤惜瑶做势要哭,“你就是不信我!”
“姑娘别哭,我是反应不过来才摆手的。”龙烨顿时手忙脚乱,连骗带哄了好一会才消停让她消停。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转移话题:“姑娘是要进城?”
“是又怎样?我现在腿脚不便,这荒山野岭的……”凤惜瑶刮了他一眼,“都是你害的!”
“我、我扶你上马,要往哪去?”龙珩紧张万分,生怕“水豆腐”又哭。
当他搀扶“弱不经风”的凤惜瑶来到马边,又听见一声哀叫:“哎哟,马上抖得可厉害,我怕没到龙城腿就彻底废了。”
龙烨知她又在耍泼,却也无可奈何。他暗自轻叹,蹲下身道:“那就委屈姑娘了。”
“你要背我?”凤惜瑶佯装不好意思,扭捏半天才爬上他的背,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说:“看你一本正经的,实际上也想吃我豆腐,罢了,就便宜你一回吧。”
龙烨哭笑不得,这姑娘搭顺风车的花招真是滑稽。他本是出城打猎,看见身形敏捷的野狼,兴致煽煽,一路追射,谁知救下这名女子,还给人莫名其妙地戏耍一番,这要是传出去,情何以堪哦!
“在想什么呢,出发!”凤惜瑶发号施令,龙烨无语仰望苍天,僵硬的表情有了变化,“姑娘叫什么?”
凤惜瑶顿了顿,笑说:“吴欣,叫我小欣就好。”
“哦,我叫龙烨,住在树林百里外的龙城。”龙烨牵着马,背着她快步走出树林。
舒适地趴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光点打在身上,凤惜瑶明眸善睐,露出得逞的笑。
两人没有分道扬镳,凤惜瑶更是死缠烂打地赖在他身边,说他差点害她一命呜呼,说他在途中的贴心照顾已经全然抵消了,说什么如果不报“滴水之恩”就对不起天地良心,从此寝食难安,搞不好还因此香消玉殒……总而言之,他要是赶人家走,就是见死不救,留下了,对方就要以身相许。
那日,两人走出树林在山下的村庄借宿,凤惜瑶还买了几罐花酒,说别过两天涯,至此各东西,既然相识一场不如来杯酒,更“大言不惭”地扬言不醉不归。看她满脸真诚龙烨也信以为真了,谁知这是个引人入围的圈套,实际上他们是不醉不归,可那个不醉的人是她,不是他。
夜里,凤惜瑶伏在桌前的脑袋抬了起来,贼眉鼠眼地左右张扬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把他的手往上面一按,事情就往下发展了。醒来的时候,她甜腻腻地唤了声夫君,吓得他一个跟头摔下凳子,问清来龙去脉之后,只觉大难来临,半天也回不了神。
得逞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凤惜瑶念念有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言出必行,行出必诺,不可背信弃义,做无耻小人……我相信,夫君也不愿做小人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他自然不是小人,可也没沦落到被人逼婚呀!
“昨晚就说了!怎么,你想赖账?”凤惜瑶撅起嘴掏出卖身契往桌上一拍,“契约在此,休得抵赖!”
看清龙烨要撕毁的意图,她不慢不紧地说:“夫君以为,我会只留一份吗?”
伸过去的手攥成拳头,他抬起头冷声讥道:“若我此行前去服役,你也要跟着?”
“当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怕夫君上刀山下火海,妾身也必当奉陪!”
“好!”龙烨咬牙切齿道。
当然,他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龙烨确实想推翻不平等契约,可凤惜瑶是什么人呢?她是应了他的愿,只要办一件事就可以获得自由,可就算办完事了,他们的关系也是铁板钉了。
盘骨街是龙城的繁华街市,由“盘龙卧虎,钢筋银骨”得来。
街市热闹非凡,人声嘈杂,里里外外都是生意人的花样,摊位上的人卖着东西忽然止住吆喝声,客栈里跑堂的伙计停下了脚步,管钱的掌柜也放下算盘,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到外边。
只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在街上。男子面若冠玉,蝉衫麟带,胸前挂有块木牌,上边写着“天道人道,逼婚无效”,腰间还捆有好几圈麻绳。见到此处,众人的目光不由移向他后边的人。那女子极其貌美,她凤冠霞帔,手里攥着一条麻绳,骑着一头灰不溜秋毛驴,身子也因坐骑的缘故左右摇摆,腿上也圈了好几圈纱布,在注意到众人的反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看这情况,大家也能猜出几分八卦,许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女子不甘如此,便绑了意中人让大家见证两人非同一般的婚礼。虽是不明之举,有伤大体,但在固守成规的时代,她的勇气十分可佳,也道出了许多同女子的心声。
收到不少人鼓励的眼神,凤惜瑶拱手谢道:“感谢各位乡亲妇老的大力支持,我一定会把爱情发扬到底,绝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见众人一副“还要发扬光大”的惊恐表情,她嘿嘿两声,扯了扯手中的绳子,“夫君,你说是不是啊!”
听着恬不知耻的话,龙烨只觉脸面无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他没反应,凤惜瑶又扯了扯绳子,还故意抬高声:“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在她念到一半时,龙烨气恼地低吼:“是!”
凤惜瑶古怪地笑,摸了摸毛驴光滑的毛发,若有所指地说:“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多担待哟。”
龙烨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随后听见她又说:“死倔驴,你妹的!再动老娘就扒了你的皮!”
他嘴角抽了抽,走向坐在驴背上摇摇晃晃的凤惜瑶,将她抱在怀里,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大步向前。
“相公,你真贴心。”凤惜瑶把脸贴在他脸颊边,亲昵地蹭啊蹭,极其暧昧地说:“你若舍不得离开,咱们今晚就洞房吧。”
龙烨面红耳赤,刚想说些什么,就抱着她往后倾仰,从刀弧下躲过,随即闪到到刺客后面,扭断他的脖子。
人群如同炸开锅的沸水,他们到处乱窜,街上做买卖的小贩东奔西跑,客栈前的马棚乱作一团,转眼间,街上已是一片狼藉。
紧接着,有一堆蒙面黑衣人持刀而来,他们借机偷袭,见龙烨身上还挂着“拖油瓶”,立马转移目标将刀锋刺向凤惜瑶。看这训练有素的进攻、躲闪,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待他们毙命。
身体很可悲地被人当做武器,她只觉头晕目眩,身体不为己用,脚不停地踢、踹在刺客脸上,数回下来已是浑身乏力,气喘吁吁。
那帮刺客的面布上满是滤清和脚印,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用力攥紧长剑抱着视死如归的心冲了过来,好似在说“士可杀,不可辱”。
面对不要命的攻击龙烨有些吃力,身上的衣物被削得破烂不堪,手上的伤在地上溅开几滴血,他盯着刺客,传音进凤惜瑶耳中:“待会我激起棚子里的马,你就借机逃跑。”
凤惜瑶脸色苍白,眼眸深沉,蓦然环住他的脖子给了偷袭的刺客一脚,“我不要走!”耳边传来马儿的嘶吼声,身子一空被人推上马背,马儿扬起前蹄嘶吼,“哒”地落下蹄子,往城门绝尘而去。
出了城门,她深深望被包围的龙烨,若有所思。
这一切分明是场预谋,刺客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作为,也摆明了有幕后黑手操控,而且动静那么大还没引起官兵的注意,说明他们在装聋作哑,一定是受人所托,而幕后黑手定是有权有势之人,并且来头不小。她是贪生怕死之徒,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刺客打乱了计划,是绝不允许的!
从马上正身坐起,凤惜瑶拉紧缰绳调头回盘骨街,抽出腰间的长鞭打在马臀,可是,当她回到那里,人却不见了。
地上有滩血,拖出一条长线溅到周边的白缎,点滴殷红映入眼帘,淡漠的眼眸闪过一丝忧伤,她面无表情,冷笑道:“可惜了。”掉头驾马出城门时,不经意瞥见凌乱的摊位上有血迹,身形停滞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残红斜阳,穿过龙城就是天子脚下的天子都,青阳城。
此处风平浪静,一片安谧,唯有郊外的茅草屋传来阵阵惨叫声,惊得翠竹桃林里的鸟儿各走奔飞。
床上,龙烨给纱布缠了个结实,浑身上下就只剩眼睛和嘴巴,“轻点。”
凤惜瑶冷哼道:“没掐死你都不错了。好个舍身取义,竟敢赶我走,还害我背负克夫的罪名!”
“你的命不重要?”
“重要!可你的命是我的,没我允许怎么能死呢!”
龙烨虚弱地笑,轻声问道:“若契约还在,婚约可还算数?”
忽觉此话不妥,他连忙改口:“我是说,契约没了,我们就形同陌路?”
瞥见微红的脸蛋,她的身子略向前倾,明眸善睐,红唇轻吐:“门都没有。”
不知为何,龙烨暗自松了口气,扭头望向窗外的晚霞,“当日,我还以为你走了。”
凤惜瑶嬉皮笑脸 :“知道你舍不得我,所以就回来了。”
“又在贫嘴。”
“我说的是事实。”
他无奈笑笑,忽觉眼皮沉重,略带疲惫地打哈欠,不知不觉睡着了。
望向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天边的云朵,红日缓入山间,竹林里的翠竹轻声摇晃,一株株桃花树立屋前,粉嫩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铺了满地白雪,美不胜收。
“下雪了……”凤惜瑶喃喃自语,嘴角不经扬起,“我也该回去了。”
当天驾马离去是为引开留下来的刺客,待他们离去凤惜瑶就用钱收买人,叫那位姑娘扮做自己进客栈的天字一号。她返程时特地在城外待到三更半夜,见那些刺客撤去才出来救人。
今早出门买菜,发现凤家人已经来到龙城,带了好大一批人马四处搜寻。如此看来,凤惜瑶在他们心底也是有一定价值,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派人捕捉。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回去。只因浪迹天涯这种伟大梦想还不适合初来乍到的现代少女,况且凤家人足迹遍布全国,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逮回去。
她很想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究竟藏了什么秘密,以至于凤家人如此大动干戈。
放下药箱,她从怀里掏出契约放在桌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去。
在木门关上的瞬间,龙烨睁开了眼,望及桌上的契约,不经苦笑,这姑娘大大咧咧的倒有特点,在碗里加了蒙汗药也不会遮掩,味那么重不让人知道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