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为什么阻止我跟她理论？”小胖子被方无钧一连拖出几条街才停止，大是埋怨。

方无钧扔开那团肥肉，摊手：“你想自取其辱，我可没空陪你。”

“莫非老大你也认同她的话？认为我不够英俊潇洒？”小胖子哭丧着脸。

“呵呵，身体发肤虽然受之父母，其实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方无钧拍了拍小胖子，棱角分明的脸孔透着洗尽铅华的幽深：“世人皆道修炼为永生，为了不屈居人下，其实全部陷入误区，修炼本身是一个寻找自我，升华自我的过程，肉体不过是媒介，甚至连灵魂也诸多杂质，终有一天你会褪去这身臭皮囊的，何必在意。”

“那么复杂哈？”小胖子头大了。他当然不是真的伤心，他从小体型大异常人，多受异样眼光，那颗心脏早就千锤百炼，佯装受伤只是油腔使然，却不料方无钧借机冒出大道理，唬得他是一愣一愣。

方无钧笑道：“你不懂没关系，总而言之，肉体的形态人力可变，唯独你本心亘古，就不要受世俗眼光限制了。”

“我还真是不懂耶。”小胖子搔头，马上笑嘻嘻道：“不过胖哥的脸皮号称铜墙铁皮，岂是区区无知小娘皮可以攻破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方无钧欣慰。

“咦，老大，那里围了一堆人，貌似很热闹的样子，我们过去瞧瞧。”小胖子唯恐方无钧再念叨什么本我自我的晦涩道理，急忙转移话茬，指着不远处一摊围拢起来的人群。

“好像是矮人族的摊铺，倒是值得一观。”方无钧神思一动。

两人随即来到人群外围。

“这位哥们，这里做什么呢？”小胖子挂着亲善的笑容碰了碰一个外围的年轻战士。

胸口佩戴着战士工会颁发中阶大斗士勋章的战士回头一望，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胖子，应道：“是个矮人吆喝着要兵器换图谱呢。”

“兵器换图谱？什么样的图谱？什么样的兵器？”小胖子顿时来了兴致。

“当然是锻造的图谱。”年轻战士瞥了胖子一眼，“无论是锻造兵器、护甲还是首饰的图谱，只要他瞧得上眼，就能兑换他摊子上的兵器装备。”年轻的战士倒还是热心，一一道来。

“哇，这一堆黑不溜秋的破铜烂铁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吧，他口气到大。”小胖子挤过人群缝，扫了记围观的中心，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眼窝深陷不足自己腰间高度的矮子默默盘坐在地，面前摊着一张破帆布，帆布上摆放了十几件奇形怪状的装备，有长矛，有短剑，有铁锤，还有坎肩，护心镜等，不过样式平庸，成色大都黝黑，着实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

“我观摩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特别。”年轻战士嘟囔道：“如果现在有人拿出白银级以上的锻造图谱，不知道他这些乌漆麻黑的玩意有没有资格交换。”

“他没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些装备的品质？”小胖子奇道。

“没啊。”年轻战士一脸无奈：“我们大群人大早要求他讲解一下，他只是摇头，推说慧眼才能识丁，若是懂行就自觉找到相应品阶图谱前来交换，不懂就不要来烦他。”

“哇，挺有性格的嘛。”小胖子咂嘴。矮人族天生力大无穷，尤擅控火，是最优秀的锻造师，这点是大陆公认的。不过眼前摆摊的矮人虽满面硬茬，根根似虬，年纪不大，估摸二十七八，似乎饱经风霜，但眼神呆滞，气色灰霾，不见得多高深，小胖子对他的作品抱持怀疑态度。

“这人沉默寡言，脾气执拗，软硬不吃。”年轻战士有些不满道：“若不是他是矮人族的人，还有摊上的短剑恰好是我喜欢的造型，我还真没有闲工夫在这里跟他兜风。”

“哦，那我来会会他。”奇人怪客小胖子最是喜闻乐见，闻言挤过人丛，对着静静端坐，似乎在闭目养神，又像在思考人生的矮人打招呼：“嗨，大师。怎么称呼？”

矮人抬眼瞟了瞟胖子，伸手指面前的兵器，吐出一句沙哑的话：“图谱换兵器，懂的来，不懂的走。”说完闭口，对小胖子的热情招呼不理不睬。

“不是吧，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小胖子叫道：“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回应一下。”

这次矮人甚至连瞟都不瞟他，径自合上了浑浊的眼睛，充耳不闻。

“我说了吧，这人性情古怪。”年轻战士意料之中的模样。

“呃，还真是油盐不进啊。”小胖子郁闷。求助的目光投向方无钧。

方无钧在旁观察，当下开口：“听他声音嘶哑，形貌萎靡，有烧焦痕迹，显然常年身处炉火之侧，咽喉为异火浇烤，这种人，一般心如止水，沉着坚定，痴迷于锻造，寻常的方式是不足以触动他情绪的。”

“那该怎么办？”小胖子最是信服自己的老大，感觉什么事情他一出马，立马迎刃而解。

“找到能让他心动的图谱。”方无钧言简意赅。

“可我们现在哪里去找图谱，况且这人脾气怪异，恐怕一般的图谱难入他眼。”小胖子为难，又好奇道：“是了，老大，你说他手艺怎样？”

“还行。”方无钧颔首。

“哇，这么说他有真材实料啊。”小胖子大呼，投向矮子的目光便是不同。他可是深知方无钧“还行”的分量。要知道，他自己堪称妖孽的领悟力在方无钧嘴里得到的评价只是勉强跟凑合。

“这位小哥，你似乎是内行人？”年轻战士边上一个同样围观的中年剑客插口。

“略知一二。”方无钧微微点头。

“那能帮我说说这柄短剑的材质吗？”年轻战士闻言欢快指着他看重那柄尺长的乌黑扁菱形短剑。

方无钧眼角一烁，随口道：“那是三两玄晶铁，二两钨钢，四斤精矿石，一钱星耀石经过九次淬火去杂后，投入熔岩高温的火焰里烧浇成汁，再经半个时辰冷却，以矮人族特技‘九捶十八式’反复敲打八百一十次成胎，最终糅合半两粗砂锻制三轮，历经矮人族异火精炼一日一夜而成型。”

“啊，那么复杂啊。好厉害。”年轻战士惊呼，前一句是对兵器，后一句是对方无钧。一连串门外汉闻所未闻的锻造法门行云流水从方无钧口中飘出，年轻人战士、中年剑客等人均是瞠目结舌。

就连那个万事不滢于心的矮人也不由得撑开疲惫的眼睛，带着异色端详方无钧。

“兄弟，能帮我讲讲那根暗金色长矛的品质和锻造手法吗？”震撼后，旁边另一个身着军服的普通士兵希冀望向方无钧。

“那是用百斤青鲮骨，十两折枝沙，二两辉耀石，七钱金精直接经过异火熔炼而成的，精华主要在于那百斤六阶魔兽青鲮兽的后腰骨，工艺倒是简单明了，不过锻造难度之大，也绝不在那柄短剑之下，其中火候稍微掌控不精，某一分量稍多，在烈火烘烤下，青鲮兽的后腰骨就会彻底报废，也没有你现在见到的这根黄金品阶长矛了。”方无钧没有让士兵失望，如数家珍姗姗道来。

“6阶青鲮兽锻制的黄金上品阶长矛！”方无钧解说，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盯着原本毫不起眼甚至拙重粗笨的长矛尽是炙热。

眼下这群人都是常年混刀口吃饭的，基本白手起家，没什么背景势力，往常白银品阶的兵器就可望不可即，如今遇到黄金上品，心情可想而知。

倒是小胖子撇撇嘴，没有多少惊讶。

“你有图谱吗？”矮子端详方无钧许久，在众人都狂热地逡巡在他摊子上装备时，沉闷的阔脸裹着期待。

“那要针对你的需求了。”方无钧笑了。心道鱼儿上钩。他费尽唇舌杂七杂八卖弄一堆，自不会是无的放矢。

“王品图谱，你有吗？”矮人沉吟少顷，小心翼翼地看着成竹在胸的方无钧。

“没有。”方无钧笑着摆头。

“哦。”矮人失落，原本不抱多大希望，可幻想破灭，总是让人感伤。

“但我有圣品的锻造古谱。”方无钧嘴巴蠕动，这次没有任何声音。旁边的不是太憨厚的人都明白他在传音入密。

“什么！”矮人大吃一惊，无法置信瞪着方无钧。

王品锻造图谱，就算是最下等整个大陆也是凤毛麟角，非古家族、大势力不能坐拥。至于圣品，那几乎是绝迹的神谱了。

方无钧当然清楚矮人不可能轻易相信，嘴巴翕合不停，一段即使大声念出来也一定是拗口艰涩的古语源源不断传向矮人。

矮人枯萎的脸色从开始的孤疑变成了疑惑，继而惊喜，最后狂喜，布满血丝的铜铃眼珠更是定定地对着方无钧，最后已经说不出话。

方无钧给他传输的正是早年间游历大陆偶然在一古迹里获得的上古锻造谱，是关于一把圣品超阶弓箭的锻造方法，传说上古时期曾有一位传奇英雄使用同品弓箭，一箭就射落了无垠天穹的一颗星辰，撼动了万古。

古谱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一般外行人锻造技艺不足，即使得到古谱，也两眼摸黑，觉得艰深繁复，漫无头绪。

矮人显然没有令方无钧小觑，他不仅听懂了，而且芒光点点，好像充满自信能还原上古的神乎其技，重复昔年传奇英雄的盖世风采。

“类似的古谱我并不是绝无仅有。”方无钧最后再刺激舌桥不下的矮人。

“我愿给您做牛做马！”矮人一蹦而起，没有在徘徊，翻身便拜，疯狂跟方无钧磕头。

“小胖，扶他起来。”矮人心情激动，可七阶火系魔导士，方无钧没有能力搀扶，吩咐小胖子。

“跟在我身边可以，只要听我的话。”方无钧对被小胖子强行托起的矮人道。

“当然。”矮人依然克制不住心中澎湃。

围观众人惊异，心知肯定方无钧许诺了矮人什么天大好处，才令他如此失态。

“这些兵器分给他们吧。”方无钧指着矮人地摊十几件装备。在众人眼中万金难求，在他眼中全部是废铁。

“是。”矮人爽快答应。这些装备是他练手之作，算不得上品。

“白送我们？”围观的人群惊喜交加，尤其那个年轻战士，合不拢嘴。

“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就拿。”矮人毫无不舍地挥手。

“啊，我的剑！”

“我心爱的长矛！”

顿时，所有人暴动了，向自己所中意的发起冲锋。

“走吧。”方无钧大步向前。他给了这些人一个得到神兵利器的机会，却不可能负责保护他们。宝物，从来都是能者居之。

小胖子本来还热心想替众人分宝，见此连忙跟随。

矮子像是抛弃了一堆垃圾。

“你叫什么名字？”漫不经心走了一段路，方无钧问矮子。

“少爷，我叫布鲁诺。”矮人恭谨回答。

“好名字。”方无钧赞声，百年前家乡这名字如雷贯耳。随即眉梢一拢：“以后跟小胖叫我老大，少爷太难听了。”一百年了，他仍不习惯等级观念。

“是，老大。”矮人应变很快。

“叫我超哥。”小胖子穿凿附会。

“是，超哥。”矮人极是顺从，完全没有之前专心一志的冷漠。

方无钧瞪了小胖子一记，转向布鲁诺深思：“我观你摊上成品的手艺，火候和掌握力都算登堂入室了，只是还少了一些灵性。”

“还请老大指点。”布鲁诺精神一振，谈到锻造他立马神采飞扬。

“你过于依赖图谱。以至于手艺虽炉火纯青，堪称大师级，作品成果却中规中矩。那根长矛，先天条件极好，如果是宗师级锻造师*刀，品质绝对能达到黄金超品。”方无钧点评。

布鲁诺面带愧色。他是此道行家，自是清楚方无钧说得丝毫无误。

方无钧语重心长：“其实每一个锻造师需要竖立的追求不是能否依葫芦画瓢打造出一柄上古神器，而是应该坚定一个信念。”说到这，他目色犀锐：“这个信念就是你可以开拓一片天，走出完全属于你的路，跟随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创造你独一无二的器！”

灼灼神光投向布鲁诺。

布鲁诺蓦地全身一震，方无钧的话如暮鼓晨钟敲打在他内心深处。仿佛迷途的羔羊发现了前景的光芒。一直以来，他受族中长老敦敦教诲，一生以寻觅古谱打造出一柄真正的神器为至高追求。但近来锻造手艺与日精进，却再也感受不到年少懵懂时炼器的无拘无束和酣畅淋漓。他以为自己火候未到，无法随心所欲。此刻方无钧黄钟大吕的警语才让他豁然开朗。踏着前人足迹，按图索骥，永远不可能达到巅峰。

前人的路是前人的，它只适用于前人，自己盲目追随，最终只会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一事无成。

想到没有方无钧，自己从此误入歧途，愈陷愈深，就此虚度一生，布鲁诺登时汗流浃背。

“谢谢你，老大。”布鲁诺发自内心深处尊敬地拜伏在地。

方无钧抬手扶起：“没有我点醒，你也许会迷茫一阵子，但依你的天赋与执着，终有醒悟的一天。”

布鲁诺摇头。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执念太重，不屈不饶，一条道很容易走到黑，若今日无方无钧，这辈子算废了。

心中塞满感激之意。

“老布啊，看来以后超哥震古烁今的神器着落在你身上了。”小胖子弯腰推了推布鲁诺，一片憧憬。

“嘿嘿。”布鲁诺挠耳讪笑。

“古谱我暂时不会再给你，贪多嚼不烂。”方无钧不理小胖子这活宝，对布鲁诺道：“你好好体会‘落星弓’的势，等你哪天打造出让我满意的成品，再谈其它古谱不迟。”

“是，老大。”布鲁诺非但没有遗憾，反而斗志昂然。

“‘落星弓’？貌似很强大的样子。”小胖子舔着嘴唇。

“不适合你。”方无钧直接扼杀了小胖子的幻想。

“总给我弄把剑吧？”小胖子不乐了。

“以后再说。”方无钧定调。

“好吧。”方无钧乾纲独断，小胖子绝不敢反对，心下琢磨，找机会让布鲁诺先搞出几把过过瘾。大师级锻造师啊，不用白不用。

“让开！让开！城主与大小姐出城迎客，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解决了布鲁诺的问题，方无钧正想找个地喝喝茶润润嗓，忽然前方几匹快马疾奔，几名军官盔甲的人扬着马鞭大声呼喝，似乎在沿途开道。

“搞毛，这也太霸道了吧。”骏马当面急冲，方无钧三人不得已避到一旁，小胖子吃了一口马尾风，骚味浓厚，立时破口大骂。

“你说什么！”马上三个军官全部都是斗师级强者，耳力灵敏，小胖子的咒骂一字不落。调转马头，面露凶光。

方无钧拦住愤怒的小胖子，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兄弟脑子不太好，几位大人别介意。”

“哼，最好老实点。”几个军官忙着清道，也没有工夫处置，冷哼威吓一句，再次转马疾奔。

“城主与大小姐出城迎客，闲杂人等统统让开！！”

一路挥鞭，移动稍慢反应不及的人直接被抽飞，一下子，沿路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附近传来小女孩被鞭打的痛哭声，小胖子愤慨：“老大，干嘛拦我，这条路又不是他们家的，凭啥重手伤人。”

“先静观其变。”方无钧镇静。生灵的世界，从来都不会太平，也不会公平，可没有人管得了天下所有的冤屈不平等。许多时候，他已经习惯成为淡漠的旁观者。

既然生存在这个世界，就要有坠入苦海的觉悟，这是方无钧历经生死轮回感悟出来的道理。

“老大！”小胖子血气方刚，正义感爆棚，十分不甘心。

“瞅瞅前边。”方无钧没有过多解释，努嘴。

小胖子顺眼一望，蹦腿大叫：“哇靠，难道这不修口德的恶毒女人竟然是那什么城主大小姐？”

原来前方鲜衣怒马的拥簇中，一高挑美丽少女身着碧青华裳，挽着高贵的贵妃髻，环佩缪缪，骑着一头高大威猛的白虎奔行。正是之前讥嘲小胖子貌丑如猪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