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浮云却诡异的把月华全部隐去了,抬头望天根本看不到半分月的光彩。若不是那成阵宫灯散发出橘的光、红的光,交织出一片璀璨,恐怕天地间都会沦陷到泼墨般的、死一样的黑暗里去。
宇坤摆手退了两边掌灯的宫娥,顺进深小道一路走进王的宫阙,
在临着内室的一道湘帘处,他停了一下,跟着颔首叹了口气。
心知是躲不过了……接连几日他一直以案件频发、公务繁忙为由,推脱掉了与柔黛每一晚的“共赴巫山云雨”。但柔黛是东辽的王,柔黛是君他是臣,一直躲着也绝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坦然面对。
不过这坦然面对……他又该如何去解释?如何去解释他那日拂逆了王的意思、放过了幻兮还带着幻兮入宫;更有甚者,还在白日朝堂中,同那些与王针锋相对的大臣一鼓作气,要王早日接见、并册封这位合婚来的大楚二公主为王后?
他知道,他伤了王的心。但要问为什么会这样,他委实解释不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不进来?”飘着几簇零散烛影的内室,突然传出柔黛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异样、也猜不出情态、更辨不得悲喜。
宇坤一震,忙醒了神掀帘步入。
柔黛已经沐浴歇下,着了件乳白色的宽松睡袍,单手支额、斜倚在鸳鸯榻上,正眯起眼睛懒懒的看向他。
内殿里的随侍早已被遣退,烛火大半已熄,仅留少许几盏照明。想这零星几盏是特地为宇坤留的,以防他从外面进来时看不清路,再有个踉跄、亦或碰撞。
宇坤心间跟着暖了一下,如往常那般走近几步,将那些烛火尽数扑灭,适才走到榻边。
黑暗潮袭,柔黛如是懒散的往床榻里边让让身子,宇坤退了靴子侧躺上去,抬臂将王温柔的搂在怀里:“陛下,臣来了……”他顿了一下,“天气转热,赶明儿该叫人取些冰块来镇镇,免得身上难受。”这么做想着。
透过那道筛进屋子的夜的清光,二人刚好可以看到彼此面上的表情:“好,听你的。”柔黛目色温柔,探首贴着宇坤侧颊应下了他,“怎么,今儿不需你事必躬亲的忙个通宵达旦了?”前一刻尚且缱绻暧昧,眼下却兀地一转语气,声音虽依旧不高,但鼻息里明显带起一丝鄙夷嘲讽。
宇坤一个激灵。
他是了解柔黛的,心知柔黛的温柔香软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显露,若于旁人,他从来都是那个说一不二、残忍嗜血的噩梦般的无情王者。故他从不知道柔黛对他的所谓情爱,究竟是发乎真心?还是玩弄一件自己喜欢的玩偶那样简单干净,随时都可将那玩偶撕碎、毁灭、然后弃尸荒野、然后放把大火烧个灰飞烟灭通透干净……
有时候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耻,他的柔黛怎么会这样对他呢?但转瞬他又扼住了心里这个念头,因为无论真心假意的成分各占多少,都与他无关痛痒。
作为一个下人,他根本没有权利去思考这些,因为除了服从,他不配有其余真情假谊。
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罢了,这是他一贯的操守、也是他必须的任务。这种本职不仅仅局限在保护王的安危上;还有,为王侍寝……还有,爱王。
在这种心念的驱使下,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对柔黛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果脱离开禁卫军总都督这一重身份,那种感情还会不会存在下去?
不过根本不用徒劳去想,因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脱离开这重身份……除非黄土白骨,否则永远都不可能。而真到了黄土白骨的那一天,也无法去想了。
见宇坤不言,柔黛也不催。略将头移开半分,缓缓枕在他的胸膛上,又倾起身子含笑看他。这个笑容是魅惑的,又似乎带着嗜血的锋芒、及那么深浓的不容抗拒的王的威仪……
“臣……”以至宇坤不敢去看柔黛的眼睛,慌乱中错开了目光,抿了下嘴唇。
殿外细小的足音铮然响起,那是值夜的宫娥正提着宫灯四处走动查看。夜很静,除此以外连一阵虫鸣都没有、连一丝风都不曾有。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心若擂鼓。
“臣,今夜来陪陪陛下。”须臾嗫嚅,宇坤喉结动了动,憋出句囫囵话。
柔黛却在这个空挡“嗤”地一声笑开,旋即偏开宇坤,重新平躺回软榻里边那片空位上:“好,好得很!”尾音一扬,干脆笑起。
自然知道王这句“好得很”,包含了什么意义。宇坤只觉周身上下每一道神经都变得僵硬、麻痹;即而,铺天盖地的惊恐又将这种慌乱加倍的返还给肌体:“陛下。”他头脑很乱。
是的,柔黛从来就有这样天成的威慑力。不过宇坤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怕柔黛,时今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到底是因为自己亏了心:“公主……不,王后娘娘她以命相逼。”
“以命相逼不正合你的意么!”王铮地一下打断他,发狠的语气掺杂一抹狠厉无双的愠怒。略顿,后续却又变成依稀的宠溺和讪讪的戏娱,“我的宇大都督……”忽而柔和的调子看起来,似是包容了宇坤的拂逆。王重新俯下身子凑近宇坤耳边,压低语气吐言幽幽、却带着咬牙切齿的韧劲儿,“别忘了你不是去接她入宫,而是去要她的命的……”
若一阵微风涓涓缓缓流进耳廓,带着寒冬腊月里最冷峻严酷的寒意,顺着迂回翻转着落入心底,丝丝入扣,再沁入到每一丝骨血里。宇坤打了一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