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以后，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好像一个侩子手。经常睡到半夜突然惊醒，看到那个老汉站起来了，栽倒了，站起来了，又栽倒了……
这件事成了我的一个噩梦，一副拷问着我灵魂的枷锁，让我一天到晚，心情都很沉重。
其他的三个人是老兵油子了，这样的事，都已经干了无数遭。我不知道要是历史重演一次，我还会不会开枪。
无辜的人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真正的犯罪却显得光明正大！
经常会有些穿军装的人，肩上都是几杠几星的，自己人，来到哨所，洋洋得意地给我们看他们的通行证，然后开着好几辆卡车，大摇大摆穿过国境线。
然后对面哨所一样出来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外国人，同样的卡车，在我们都能看到的地方，双方笑着打招呼，做着明目张胆的“生意”。卡车上的东西互换以后，双方道别，约定好下一次交易的时间，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私，就在军队这张大皮的掩护下，合法地进行着。卡车里的东西，小物件，就是香烟、打火机、手表这样的小玩意儿。大物件，我不敢说，到现在，我都不敢说。
时间能冲淡一切，两年里，物质生活的极度匮乏，由于无聊，心理的扭曲，让我忘记了一些事，明白了另一些事。
性格不能说冷血，只是，对鲜血，慢慢开始有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爱好！
每一次射杀那些偷越边境线的人，我都很享受！
享受那个过程！
别人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夺走，自己主宰别人的命运！
九五狙安上消音，“噗”一声，收割生命的音乐，那其中的美妙，不可言喻！
在开枪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老汉栽倒在地上的情景……
各种各样的越境者倒在我的枪口之下，我不再感到自责，只是享受！嗜血的享受！
这算不算一种极端，我不知道……
从哨所出来，正式退役后，我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下山后，回到老家，我感觉，这个社会和我，已经有了太多的不相容。也发现，我的心理，用正常人的眼光来衡量，是变态的。
短短四年的时间，社会没发生多大的变化，而我，已经面目全非。
与人交流有问题，看待事情有问题，甚至，连养活自己都有问题！
在外面，没有什么朋友，在家，也没有人与我沟通。我的内心，也渐渐地封闭了起来。
军队上给我的退伍工作，是在一家银行做保安。我知道，这是我没关系的结果。
但是，对于这样的安排，我感觉到庆幸，因为不需要与其他人有太多的交流。我就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混吃等死。
生活渐渐让我麻木，原本以为，我作为一个社会的牺牲品，就会一辈子这样下去。
没想到，我遇到了田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那天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去年冬天，快过年了，来银行取款存款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老妇人取了大概三万多块钱，刚出银行的门，就被三个人给抢了！边上的人麻木地看着老妇人绝望的眼神，没一个出手相助的，反而有点看戏的感觉。
良知？我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个东西，但是，我是这家银行的保安，出了事，我就应该负责！
那天我一夜失眠，上班比较晚，刚好在银行门口看到这一幕，惯性地出手了。
那三个抢匪跑了，骑着摩托刚刚发动起，速度还不是很快。我在戈壁那儿，过了整整两年，两腿上绑着的，都是十多斤的沙袋！为了活命。我和风暴赛跑过，追个刚发动的摩托，自然不在话下。
追上后，我推翻了摩托，把三个人掀了下来。看着他们三个恐惧无力的眼神，我心里又开始感到那种变态的享受！在边境射杀偷越者的感觉重新回到了我身上！
我浑身是血和那两个人的呕吐物！田叔一点儿也不介意，就那么抱着我，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慢慢清醒了过来，一阵愕然，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带着很淡的笑意，眼睛细长，跳跃着精光，悠远深邃。我的一切，在他面前，无从遁形。
“你，回家了！”田叔的嗓音让人很舒服，悦耳的男中音，带着天然的磁性，直接抵达了我内心深处，催眠了我肆虐的心魔。
我点点头，回抱住了他，开始笑了起来！歇斯底里的笑！
笑着笑着，我哭了很伤心，把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负担，一并释放了出来！哭得像个小孩子，满脸的鼻涕和眼泪……
田叔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个名字和电话：“明天，打给我。”
说完，去警车那儿，说了几句，距离太远，我没听到。警车听完他的话，掉头就走了，屁都没放一个。
我木然低头一看：这个人，名字叫田广宏……
走进银行，我辞了职。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那天下午，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套西装，端端正正地打好领带，擦亮皮鞋，躺在床上睡觉。那晚，我没有失眠，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给田叔打电话，田叔给我的地址，就是田记追财的公司的地址。从那天起，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最底层干起，开始收账，老老实实讨生活，竭尽全力融进这个社会，融进正常人的生活……
这一切，我做到了。现在我是田叔最信任的人，公司的一把手，过着无忧无虑、吃饱穿暖的生活！我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讲话、说笑话了！
这一切，都是这个人赐给我的，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为了他，我可以去做任何事！自己的生命，我都可以给他！如果没有遇到他，我还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毫无意义。
他与我有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我脱魔路上的摆渡人……